豆瓣8.4分的經典國產偶動畫，動畫成人向的重要嘗試
前陣子，關於「邪典化的兒童動畫」討論沸沸揚揚，學術趴也為此寫了一篇文章：《警惕！製作這麼多變態「兒童動畫」，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你們現在還在關注嗎？
不少同學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我們小時候看的XXXX也需要抵制嗎？
這裡小趴要明確一個觀點：「本來就是拍給成人看」的動畫通常會帶有提示，哪怕在分級制度未能落實的今天，成人向動畫也不應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兒童動畫」的分類中。
而我們所批判的那些「兒童邪典片」，正是打著「兒童動畫」的標籤出現在該分類下，明確針對兒童群體。顛覆兒童熟悉的動畫形象，演繹著各種毫無下限、毫無意義的內容，這才是可怕之處。
而給成人看的動畫就應該毫無底線，毫無意義地肆意充斥暴力、血腥的畫面嗎？
今天小趴想推薦一部經典國產成人向實驗動畫，它可能會讓你有所啟發。
可能有小夥伴會知道，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伴隨著改革開放等體制變化，文藝創作有了一定的自由。
曾在1987年推出《邋遢大王奇遇記》的導演凌紓提出想要製作一部「實驗風格、成年人也願意觀看」的動畫。
在他的堅持下，有了這一部曾被人稱為「童年陰影」的國產動畫——
《眉間尺》
本作是凌紓先生所導演的為數不多的作品之一，雖然只獲得了第12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美術片的提名，但是卻不影響觀眾對這個作品給予的好評。
當無形的寶劍劈開楚王宮門
這個作品講述的正是我們熟悉的幹將莫邪寶劍的傳說故事。
但是故事一開場，便是淪為奴隸的幹將徒弟黑子與牛搏鬥的情節。
高牆之下，是在兇狠的野牛的追殺中尋求生機的黑子；高牆之上，是飲酒旁觀為樂的暴君楚王。
在這一場戲之中，作為「惡」代表的楚王形象已經確立。而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就使用了非常陰暗的色調來營造氛圍，所有的人物似乎都籠罩著一層暗淡的陰影，使得故事一開始就非常壓抑。
而後因為黑子殺掉了這頭牛，楚王本覺得這個奴隸可以就此捨棄了。
但在佞臣提議之下，便用他的性命去威脅幹將，讓幹將幫忙鑄造絕世寶劍。幹將和莫邪花費三年鑄出兩把寶劍，而楚王為了防止二人再為他人鑄劍，於是將莫邪祭爐。
而幹將獻完寶劍之後，亦被賜酒毒死。
二人的弟子黑子及其小妹帶著幹將莫邪兒子眉間尺出逃，卻被佞臣率追兵趕上。小舟不幸被擊沉，黑子沉入河中。
黑子的小妹將撫養眉間尺長大成人。
眉間尺非常英勇，但黑子的小妹覺得時機還沒到來，便沒有將事實說出，直到眉間尺完成了上天給予的試煉。
此時，眉間尺才從養育自己的母親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血海深仇，並拿到了那把無形的寶劍。
在這個故事中，拿到寶劍的眉間尺內心充滿了激憤。
在月夜下騎馬狂奔的他，與不停閃回的過往重疊著。這一組鏡頭真的將他的心緒展示得淋漓盡致。面部上的光影由明轉暗，除了說明環境的變化之外，還說明了其心境的變化。
無憂無慮的時光已經不復存在了，太陽也即將失去它的顏色。
眉間尺試圖半途暗殺楚王，但失敗了。於是，他假扮成優伶混入楚王宮中，試圖去刺殺楚王。
無奈楚王太過狡猾，眉間尺無法得手。兩人在帳子中追逐的時候，讓人不覺想起《荊軻刺秦王》中荊軻逐秦王，秦王繞柱走的場景。
此次刺殺失敗之後，眉間尺已經很難有第二次刺殺楚王的機會了。比起一開始聽完父母之仇之後所做的選擇，這裡的選擇更加難以做出。
灰心喪氣的眉間尺在樹林中遇到了黑子。在黑子的建議之下，眉間尺託付黑子為自己報仇，並將自己的頭顱以及寶劍交予他。
眉間尺的眼淚以及黃昏的黑色太陽，使得這一場復仇的託付更加地悲涼。
既然是復仇的故事背景，那畫面色調陰冷晦暗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因而也沒有以往木偶片那種明亮的色彩。
而本片最讓人驚喜的是其對於光影的控制，每個人身上所帶的光與影都是自身情緒乃至經歷的寫照。這種光影的配合，使得本來獃獃的木偶有了神氣，甚至透出孤獨與絕望。
而結局，一如我們所知道的，楚王被扯進了煮沸的鍋里。
最後，眉間尺的願望實現了。
當無形的寶劍劈開楚王的宮門，作為「惡」的代表的楚王被消除了。
這是凌紓先生心中的《眉間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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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無心的蝴蝶落在幹將肩頭
這個小標題借用了凌紓先生《動畫編劇》中的一個小節的標題，而在此也誠摯推薦這本書給各位。
凌紓. 《動畫編劇——舞動在G弦上的精靈》[M]. 海洋出版社，2015.
書中提到的劇本創造方法放到《眉間尺》這個作品裡也同樣適用。書中這一小節從辯機和尚記錄的《大唐西域記》寫到我們熟知的孫悟空，展示了一些現實的材料如何在故事的講述之中產生讓人驚奇的變化。
這裡面的第一要點是創新，但把創新落到實處的仍舊還是細節。
《眉間尺》這個故事一開始很簡單，據《越絕外傳記寶劍第十三》記載，楚王讓一個臣子去越地找見歐冶子幹將為他鑄劍，而後鑄成三把劍，分別為龍淵、泰阿、工布。沒有提到幹將的妻子莫邪，也沒有祭爐的習俗，更沒有兒子眉間尺的蹤跡。
但是，到了《吳越春秋·闔閭內傳》中，幹將的妻子莫邪出現了。而且幹將、莫邪是為吳王闔閭鑄劍，莫邪用頭髮和指甲作為替代物祭爐。雖然幹將只獻了雌劍，藏起了雄劍，但沒有寫到幹將受到處罰，也沒有說幹將要把另外一把劍給誰。在這個故事裡，仍舊沒有眉間尺的蹤影。
由此看到這個故事有太多可以補充的細節了。
於是，這個故事到了曹丕的《列異傳》中，已經變成一個復仇的故事了。
「幹將莫邪為楚王作劍，三年而成。劍有雄雌，天下名器也，乃以雌劍獻君，藏其雄者。謂其妻曰：『吾藏劍在南山之陰，北山之陽；松生石上，劍在其中矣。君若覺，殺我；爾生男，以告之。』及至君覺，殺幹將。妻後生男，名赤鼻，告之。赤鼻斫南山之松，不得劍；忽於屋柱中得之。楚王夢一人，眉廣三寸，辭欲報仇。購求甚急，乃逃朱興山中。遇客，欲為之報；乃刎首，將以奉楚王。客令鑊煮之，頭三日三夜跳不爛。王往觀之，客以雄劍倚擬王，王頭墮鑊中；客又自刎。三頭悉爛，不可分別，分葬之，名曰三王冢。」
東晉干寶的《搜神記》裡面完全採用了《列異傳》的故事大綱，而且為這個簡短的故事加上了對話以及一些神態的描寫。至此，有著真性情的眉間尺終於從這個故事誕生了。
在之後的傳說之中，眉間尺一直在變化，一直在展現出不同作者的創作力。
到了近代，魯迅先生的《故事新編》里所展現的是與以往不同的眉間尺。魯迅先生筆下的眉間尺帶著點遲疑，這點遲疑不禁讓我想起哈姆雷特在決定是否復仇時的延宕。而這個性格，便是通過前面眉間尺與老鼠的互動體現出來的。
那麼，凌紓先生的眉間尺又是怎麼樣的呢？
故事的創作，不能重複別人，也不能重複自己。如果是講述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更是如此。但即便如此，故事的主線也不能丟棄，這就需要通過增刪細節來造就自己的故事。
這個作品便是將幹將的弟子與樹林中的「客」身份進行重疊，因而一開始便設計了這個弟子與牛搏鬥的情節。
這裡的鏡頭切換真的非常精彩。牛的視角與人的視角交替出現，使得這場搏鬥更加緊張。
眉間尺的塑造也非常用心。
與唯一的好友小鳥踏上復仇之路
小鳥中箭倒地，眉間尺下意識地蹲下察看
雖然身負血海深仇，但當陪伴自己的小鳥中箭而死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悲傷。
而當他刺殺失敗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處於一種虛無的狀態之中。因而，即便在茶館時被他人這麼對待，他也沒有出言相拒。
正是這些細小的改變，才形成了這個作品，才誕生出一個與他不同的眉間尺。正如凌紓先生在書中所寫的：
「找到並運用最有表現力的細節，永遠是天才的標誌」。
「落在幹將肩上的那隻蝴蝶，終於扇起一場風暴了。這個故事，或者說這個人物，是歷代的藝術家們，將它一步步擴展、拆拼、完善，最後才可成為傳世經典。」
但經典並不是故事的盡頭。故事的講述沒有盡頭，因而故事將會一直在變化，唯有這樣故事才能永遠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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