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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牙航海家恩里克王子:他的目標是星辰大海

形象與「真實」

提到葡萄牙阿維什王朝的航海家恩里克王子(葡:Henrique O Navegador,英: Henry the Navigator),人們就會聯想到那個留著八字鬍、身著黑衣、頭戴巨大黑帽的男人。這位成功的航海家擁有淵博的數學和天文知識,他傾注畢生為葡萄牙擴張領土、探索陌生的海域、征服野蠻的異教徒。據說恩里克曾在葡萄牙最南端的薩格里什(Sagres)建立一個航海基地,包括王子的皇宮、天文觀測台、良港以及那所著名的航海學校。據說這所航海學校里群英薈萃,有各種擁有航海、天文以及製圖知識的人才,他們對恩里克航海事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甚至推動了之後的地理大發現。人們還說恩里克和他的船隊堅持不懈地向南探索,終於在一四三四年繞過了博哈多爾角——傳說中世界的盡頭。

「德才兼備的王子」「虔誠的信徒」「所向披靡的聖戰者」……人們用這些詞語形容恩里克,將他生生變成了神話中的英雄、所有基督教世界貴族的楷模。這一方面誇大了王子的功績,另一方面又把恩里克的功績和他的篤信緊緊捆綁在了一起。王子從此成為了信仰的證明,他讓信徒們能夠更真實地感受到宗教的力量。他也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葡萄牙人民的力量,是民族的英雄。為了獲得精神上的力量,人們需要他成為無可指責的神話。恩里克因此逐漸變成了一個完美的偶像,他的故事便隨著時間流轉顯得愈加傳奇和虛幻。

在故事裡的恩里克是完美的,現實中的恩里克則顯然不可能如此。我們幾乎可以確定薩格里什從未存在所謂的航海學校,恩里克的「過人才智」則更加無從考證 。恩里克王子甚至配不上「航海家」的稱號,因為他一生中最遠只航行到位於地中海另一端的北非城市休達。此外,黑袍黑帽的經典形象也很可能並非恩里克本人。我們可以在《聖維森特畫軸》(Panéis de S?o Vicente de Fora)中找到一位一席酒紅色長袍的騎士。他頭髮花白、雙膝跪地,腰纏嘉德騎士團皮帶、手捧布拉甘薩家族的符號,這位年長騎士的外貌反而和恩里克傳記中所記載的種種特徵不謀而合。而恩里克王子最為著名的航海成就——繞過當時的世界盡頭博哈多爾角——也並非事實。王子的船隊只是繞過了如今博哈多爾角北部的一個海岬,但是人們仍然視之為恩里克眾多榮譽中的一部分。

但是即使拋去這些浮名,王子的一生也遠比一般的歐洲貴族更為波瀾壯闊。恩里克出生於公元一三九四年三月,卒於一四六零年十一月。其父親是阿維什王朝的開國國王若昂一世,母親為英國蘭卡斯特家族的菲利佩公主。王子出生時,星象學家預測他命中注定要領導「偉大而高貴的征服戰爭以及對未知領域的探索」,結果「探索」和「征服」這兩個主題確實反覆交織著出現在恩里克王子的一生之中。

偏執的騎士

王子的英裔母親菲利佩王后是一位極度虔誠的天主教徒,在母親的諄諄善誘下恩里克從小就發自內心地熱愛著上帝。這位英裔母親還很有可能把英國的騎士精神傳達給了年幼的恩里克,使他從小就憧憬那種提著長槍為了祖國和信仰而捨身沙場的騎士生涯。王子的父親若昂一世對於恩里克則是一個榜樣,葡萄牙能夠在一三八五年同卡斯蒂里亞的戰爭中勝利和若昂一世有莫大關係。恩里克渴望自己也能像父親一樣,在輝煌的征戰中贏得至高的榮耀。在母親和父親的影響下,王子成年後擁有極度虔誠的信仰,以至於一生未娶。他真誠地相信自己應該將一生奉獻給上帝並為他戰鬥,而王子認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徹底征服北非的穆斯林王國。

在一四一五年秋季,葡萄牙人成功佔領了北非摩爾城市休達,王子宏偉計劃的第一步就此實現。事實上早在兩年前恩里克王子就已經同國王商議奪取休達,然而當時包括國王在內的很多大臣都不贊同。當時的葡萄牙尚未從與卡斯蒂里亞王國的戰爭中恢復,財政上不允許再發動一次大規模遠征。儘管如此,恩里克在遠征休達這件事上完全沒有任何妥協的意願。他成功地說服了國王,稱征服休達是上帝賦予他的使命,是屬於葡萄牙的榮耀和義務。而母親菲利佩王后恰好在出發前幾天染病逝世也不能阻礙他的計劃。當船隊在途中突然遇到風暴不得不停靠在卡斯蒂利亞的港口時,恩里克也堅決不同意返航。所有這些問題都沒能絲毫動搖王子,他堅持艦隊無論如何都應該繼續駛向休達。在休達攻城戰中,恩里克表現出了葡萄牙騎士典型的榮譽感和魯莽作風。他孤身一人沖入了敵陣,結果反而陷入了包圍,恩里克的魯莽直接導致一位侍從在營救他的過程中身亡。當時的人們在評價恩里克王子時,稱他「極度勇敢」,同時也「極度草率」。

一四三七年,恩里克再度因其草率而鑄下大錯,這一次因他而犧牲的是他的弟弟。在若昂一世去世後,恩里克王子的兄長杜阿爾特繼承了王位,是為杜阿爾特一世。恩里克憑藉他的政治影響力迫使國王在眾多反對聲面前同意了對摩爾城市丹吉爾(Tangier)的遠征,恩里克親自擔任指揮。這次遠征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災難,首先恩里克本人絕不是指揮遠征將軍的最佳人選,並且葡萄牙人在戰爭準備階段也遇到了許多問題:沒有船隻運送參戰的士兵、缺乏足夠的攻城武器、得知消息的摩爾人早已準備充足……儘管存在種種不利,恩里克始終相信靠著上帝的幫助葡萄牙人一定能取得最終的勝利。他因此甚至拒絕按照國王的指示建立防禦工事,也拒絕在摩爾人的援軍到達之前撤退。然而隨著局勢的變化,很快王子本人自己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但是當時葡萄牙人已經不可能從摩爾人的包圍中全身而退了,王子只能選擇同摩爾人議和。在沒有詢問國王意見的情況下恩里克擅自將弟弟費爾南多交給摩爾人作為人質,以保全葡萄牙的軍隊。恩里克向摩爾人承諾在葡萄牙軍隊離開之後他會用休達城交換自己的弟弟。但是休達對於恩里克征服北非的計劃實在太過重要,王子在回國後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就此放手。不明就裡費爾南多王子不斷地向恩里克寫信詢問交換之事,口氣由敦促逐漸轉變為絕望,最後在一四四二年慘死在異國他鄉的囚籠之中。

王子的這兩次聖戰大量消耗了葡萄牙的國力,卻並未能給葡萄牙帶來任何現實利益。丹吉爾的慘敗自然無益,而一四一五年攻克的休達事實上也是一塊沉重的雞肋。在一四一五年以前休達的確是一個富饒的城市,北非的穆斯林們將內陸的貨物帶到休達,與來自地中海沿岸的各國商人貿易。但是在一四一五年之後,一切都改變了。摩洛哥的蘇丹和穆斯林商人們大多對葡萄牙人抱有敵意,不再願意前往休達,葡萄牙人也因宗教上的禁令不得同穆斯林商人私自交往,休達因此逐漸衰敗下去。於此同時,作為一個商業城市,休達不具有自給自足的能力,守軍不能從當地獲得足夠的食物。所以葡萄牙人不但沒有受益於休達的富饒,還必須花費巨額費用安排船隊從葡萄牙國內向休達提供補給,並還得徵用大量的人手輪番鎮守。為此,佔領休達之後葡萄牙全民都必須支付十雷亞爾的「休達稅」。葡萄牙王室每年也要為休達節省出大量資金,在一四三四年國王杜阿爾特一世曾致信教皇稱葡萄牙王室每年要為休達支付兩萬八千五百達克特金幣,還不包括時不時所需要的額外防禦建設費用。

然而要保證休達的安全,這些犧牲還遠遠不夠,王子本人也在利用自己的權勢儘可能收斂資源以保證休達守軍的補給。為了方便管理、提高資源收集的效率,恩里克在里斯本成立了休達事務所(Casa de Ceuta)。該事務所負責一切和維護休達有關聯的工作,從購買口糧到建造船隻再到安排船隊出航,事無巨細,恩里克的許多家臣都在休達事務所中工作。而當恩里克在國王的安排下成為耶穌騎士團的領導人後,他利用權職之便將騎士團的財政和人員安排到了荒涼的休達城上。與此同時,王子還因為休達欠下了大量債務。休達的第三任總督阿拉約羅斯(Arraiolos)公爵費爾南多曾經墊付休達守軍的薪水,總共兩百二十五萬雷亞爾白銀幣,但是恩里克直到去世時都沒有向公爵償還這筆開支,反而回信道:「您正在參與非常宏大的事業,這確實需要巨額資金支持。」 此外,恩里克本人還大量參與到了奴隸貿易中。他一方面稱販賣奴隸是為了「向他們傳播主的福音」,另一方面則運用奴隸貿易帶來的財富持續推動西非的「航海探險」和聖戰事業。儘管按照當時的慣例,聖戰者有權利佔有一切從異教徒身上奪取的戰利品(包括迫使其為奴隸),但是對此許多人依然在道德上不能贊同奴隸貿易。當第一批黑奴被押送到里斯本的市集上出售時,圍觀者紛紛為奴隸的哀嚎所動容。可是恩里克的說辭也許並非是偽善。和當時大多數奴隸主不同,恩里克的確有意將奴隸們轉化為基督徒,例如他就曾經力圖保證在葡萄牙的奴隸們都能接受洗禮。並且在當時葡萄牙的社會中,人們更傾向於將奴隸們視作「智力發展緩慢,不太會說葡語的孩子」 ,而非像後來那樣歧視他們。

作為一個虔誠的聖戰份子,恩里克時常表現出令人難以理解的偏執和冷酷。他的這些聖戰給葡萄牙帶來了沉重的負擔,讓貴族們在大漠上拋頭顱灑熱血,讓平民們肩負愈加沉重的賦稅。王子則固執己見,有時甚至僭越國王的權力,毫不猶豫地將阻擋在聖戰前的所有障礙一概掃清。但是王子給葡萄牙帶來的絕不只是這些苦難,他富有謀略的航海擴張戰略將使他的聖戰以另一種樣貌持續下去,而葡萄牙也將從中獲得巨大的成功。

智慧的謀略家

由於恩里克本人只負責規劃航海戰略,所以「航海謀略家」這個稱號更符合他在航海方面作出的貢獻。縱觀恩里克時期葡萄牙的海上擴張史,王子的航海戰略隨著他年齡的增長而變得愈加平和,商業活動逐漸取代了最初的暴力。但是王子一生中大部分探險活動或是商業活動依然服務於北非的聖戰,它們不過是聖戰的另一種形式罷了。

丹吉爾的慘敗一度中斷了恩里克的航海探險,在王子的指揮下,探險活動於一四四一年重新開始。最初的探險船隊旨在尋找祭祀王約翰,王子希望這位傳說中的國王能夠助他一臂之力,同他一起從南北兩個方向夾擊北非的穆斯林。在王子派出的船隊中,一部分負責航海探索,回程時抓捕幾個當地人供恩里克親自問詢,以了解北非的情況。不久後王子就意識到祭祀王只是歐洲人的幻想。恩里克的另一些船隊負責向沿海的穆斯林聚居點發動「聖戰」。但是所謂的「聖戰」其實只是小型的軍事船隊襲擊手無寸鐵的漁民,並將他們劫掠為奴,而後運送到里斯本販賣。這種劫掠並沒有持續多久,隨著探險不斷向南深入,葡萄牙人發現了大型的城鎮以及有組織的軍隊,他們的劫掠因此遇到了很大阻力。

恩里克王子轉而希望同摩洛哥以南的沿岸穆斯林國家建立良好穩定的商業關係,只有在當地人不願意貿易的情況下才發動攻擊。一四四三年恩里克獲得了杜阿爾特一世頒布的壟斷經營權,所有有意在西非沿岸進行貿易的商人都必須向恩里克申請許可,並且繳納相應的稅款,而恩里克自己卻不必向葡萄牙國王支付「十分之一稅」和「五分之一稅」。一四四九年王子還從阿方索五世獲得了範圍更為寬廣的壟斷權。以上兩項貿易協定已經很好說明了王子的戰略逐漸偏向和平貿易而非武力征服,在一四四八年之後,恩里克王子更是徹底改變了北非的方針:他嚴令禁止任何人私自攻擊北非沿岸的居民。一四四一年以後恩里克的這些戰略和協議顯然直接服務於王子本人以及葡萄牙的商業經濟利益,事實上王子早在一四一五年征服休達後就已經向教皇申請了的特許,教皇允許恩里克向北非的穆斯林們出售嚴格管制的物品,如武器、鐵等等。這些行為絲毫無法和恩里克「聖戰者」的稱號產生聯繫,C. Raymond Beazley甚至認為恩里克的航海活動從一開始就是以賺取利潤為最主要的目的,稱恩里克始終都是在維護「葡萄牙的公共利益」 。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些商業行為反而能夠體現出恩里克作為「謀略家」獨到的戰略眼光。在長達二十多年的航海探索之後,王子意識到世界上並不存在「統一的穆斯林王國」。相反,一個個孤立、甚至相互敵視的穆斯林國家布滿了整個非洲大陸。恩里克智慧地看到了合縱連橫的可能,他於是計劃通過貿易逐漸改善同幾個西非國家的關係,在西非建立永久的貿易站和軍事堡壘。彼得·羅素(Peter Russel)認為王子從休達和丹吉爾的兩次軍事行動中吸取了教訓,開始思考利用經濟和軍事雙重手段征服非洲的穆斯林。之後在十六世紀時葡萄牙確實成為了幾個西非沿岸國家的保護國,並將它們轉化成為了貿易中轉站,這證明王子的計劃有其合理之處。

但是由於葡萄牙人和摩洛哥的穆斯林長期衝突不斷,葡萄牙人此時已不可能重新和摩洛哥人正常貿易。所以恩里克將目光投向了位於更南端的馬薩(Massa)王國。同馬薩通商事先經過了縝密的籌劃,葡萄牙人先與一名卡斯蒂利亞商人交涉,得到了一批馬薩的俘虜。王子的船隊以歸還俘虜為名義進入了馬薩港口,並藉機和馬薩的總督商談貿易事項。馬薩在後來成為了葡萄牙商船常年光顧的港口之一。除了同偏南方的國家貿易,葡萄牙人還在阿爾金島同北部的游牧部落建立了穩定的貿易關係。通過阿爾金島和馬薩,葡萄牙人得以從北非獲得穩定數量的奴隸、金製品和小麥。

恩里克王子之後決定放寬阿爾金島的貿易壟斷,允許一般的商人們參與貿易。為了方便管理與徵稅,恩里克王子在阿爾金島建立了葡萄牙第一個永久軍事貿易站(feitoria)。由於地理位置優良且有充足的淡水補給,往來的商人們都需在此停靠並繳納貿易稅款。這個政策既避免了恩里克王子直接承擔長途貿易的風險,又使他能夠通過簡單徵稅就貿易中獲得大量收入。建立永久軍事貿易站用以徵稅的模式一直沿用至葡萄牙後來的大航海時代中。

北非的貿易雖然有利可圖,但是同恩里克在大西洋探索中取得的財富相比則顯得不值一提。一四二五年王子開始在大西洋的群島上殖民,這些島嶼殖民地的經濟活動後來成為王子探險活動的重要財政來源。在王子的領導下,葡萄牙人成功在馬德拉群島和亞速爾群島上殖民,其中馬德拉群島顯得尤為重要。一方面馬德拉島擁有令人驚訝的豐富植被,可供加工成各式木質用品出口;另一方面馬德拉群島土壤肥沃、氣候濕熱,擁有理想的農業環境。殖民者最初僅在馬德拉島上種植穀物,恩里克很快就意識到這簡直是在浪費馬德拉在農業方面的潛力,於是他立即安排向馬德拉引進葡萄藤,緊接著王子又將甘蔗送到了馬德拉,馬德拉很快開始大量產出這些作物。一四五四年,同樣是在王子的安排下,來自威尼斯的商人首次接觸到了產自馬德拉的蔗糖。而到一四五六年,馬德拉已經成為了歐洲主要的白糖產地之一。馬德拉島的殖民活動在恩里克的指導下取得了空前的成功,Peter Russell評價道「即使恩里克沒能探索幾內亞的海岸,人們也會因殖民馬德拉所帶來的財富歌頌恩里克的英明。」

從結果上看,王子的航海戰略帶動了葡萄牙的經濟發展。他所建立的機構培養了大量航海、造船、繪圖人才,休達事務所設計的著名的卡拉維爾帆船極大地方便了後來的遠洋航行;他所制定的戰略擴張了葡萄牙的勢力,並為後來葡萄牙的大航海奠定了至關重要的基礎。儘管如此,王子的初衷依然只是轉化北非的穆斯林,將北非納入進基督教世界的版圖之中。

恩里克王子之墓

儘管在許多文獻中恩里克王子就如同達·伽馬一樣被過度神化,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恩里克本人在現實中就是一個殘酷魯莽的聖戰者。他既有偏執草率的一面,也有深思熟慮的一面。他的一些行為給自己的親人和國家帶來災難,另一些行為則將葡萄牙帶向了輝煌。然而從恩里克自己的角度出發——就像當時的許多人一樣——他並不認為自己的行為在觸犯了任何道德底線,他真誠地相信自己已經把一生奉獻給了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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