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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淀派詩人林莽詩歌作品68首3

八十年代作品(1980——1989)(下)

小城霏雨

清晨,屋外正在落雨

室內幽暗

在我久居的院落深處

雨水嘀嗒

打濕了我窗前的老樹和葡萄藤

悠然間我想起

那夏日裡曾客居的外省小城

早市的喧鬧把我從睡意中喚醒

沿滴雨的店鋪屋檐

我走過早市的街巷

人流在傘的下面

在毗連的木屋檐下

在異鄉的語音中

一條平緩而從容的溪水

從這條巷到那條巷

漸漸地

從沉甸甸地裝滿青菜的提籃里

從一叢叢淌著水滴的花束中

雨水霏霏,溶入一片江南畫屏

當我沿早市的街巷

走回我客居的小屋

這外省的小城和一束鮮花的幽香

給我留下了深深的溫情

連雨水也那樣親切

有如我北方的家

晚飯後院落中的寂靜

小女兒一整天玩得疲倦了

在初睡中喃喃夢囈

有時雨水就是在這時滴落在葡萄架上

一絲涼意正浸入夏夜的深處

有如那束晚香玉所喚起的

1986年7月

瞬 間

有時候,鄰家的鴿子落在我的窗台上

咕咕地輕啼

窗口的大楊樹不知不覺間已高過了四層樓的屋頂

它們輕繞那些樹冠又飛回來

陽光在蓬鬆的羽毛上那麼溫柔

生命日復一日

我往往空著手從街上回來

把書和上衣擲在床上

日子過得匆匆忙忙

我時常不能帶回來什麼

即使離家數日

只留下你和這小小的屋子

生活日復一日

面對無聲無息的默契

我們已習慣了彼此間的寬容

一對鴿子在窗台上咕咕地輕啼

它們在許多瞬間屬於我們

日復一日

灰塵落在書脊上漸漸變黃

如果生活時時在給予

那也許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那無意間提出的請求並不過份

我知道,夏日正轉向秋天

也許一場夜雨過後就會落葉紛飛

不是說再回到陽光下幽深的綠陰

日子需要閑遐的時候

把家收拾乾淨,即使

輕聲述說些無關緊要的事

情感也會在其間潛潛走過

當唇際間最初的戰慄使你感知了幸福

這一瞬已延伸到了生命的盡頭

而那些請求都是無意間說出的

1986年9月

星 光

當我在閑遐中度日

在書本上尋覓

我知道我已不是那種讀書的年齡

再不會一天翻過六百頁的篇幅

我一本本地搬上書桌

我是在翻閱自己

往往是夜深人靜

汽車的喧噪不再撞擊我的窗子

鐘錶滴嗒

我沉在一頁頁紙張之中

深夜的風掀動它們

如果感動了就在心中落雨

又漸漸平靜如秋後的樹木

葉子已經落光

能清晰地看到

那溫柔陽光下閃著銀色的枝杈

久久佇立於山巒幽暗的背景上

這時,成熟的一切不再僅屬於自己

我何時能不再被所謂詩的語言所控制

我也講不清楚

如果老塞*總活著

我會感到安慰

許多人都說他不像一個桂冠詩人

而我喜歡他

因為他平和、深邃、不再蠱惑

靈魂透明閃閃如晶石

當晚年他聰慧地感知了上帝的目光

並沿著它攀援領悟的階梯

那時

他已不再會死亡

午夜之後

談興索然之時

我曾用它們輕輕地啟示

掀動過往的薄紗

讓朋友們看他博大的胸懷

一個老人的喃喃低語

這世界在那聲音的背後激動得無法自控

近乎是一種崇拜

那本墨綠色的本子隨身伴我遠行

在我無法讀書之時,我會翻弄

那有些匆忙的字跡

我看到了生活里真正的詩

它們親切、友善,觸動你的心房

恰如情人的手觸摸時所喚起的

陽光需要溫和下來

海需要沉下來

星空靜憩於頭頂

這時,你走過沉沉的夜之大地

把逝去和嚮往的組成情感的河流

一切都躍然於腦際

閃閃如夜空的星斗

1986年10月

※指1984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捷克老詩人塞弗爾特。

暮冬之雪

我來到您的身旁

靜度這一年中最安閑的時光

爐火不用生得很旺

這裡已足夠溫暖

可以無心地睡一會兒

夢著小時候的日子

靠著棕色的木板隔牆

我彷彿又聽到了

那有些憂傷的哼唱

當年鄉下的老屋

也許早已不存在了

石竹花在窗台上慢慢地生長

暮冬的雪飄落一個又一個黃昏

寂靜中能聽到它們打在玻璃上的聲音

透過被飛雪映得發亮的窗子

老樹的枝丫顯得更加黝黑

屋檐上融雪垂落的聲響

使我久久不能入睡

像我小時候一樣

母親依舊那樣整日地操勞

她從這間房到那間房 最後

掩掩我的被角才去睡了

飄飛的雪花漸漸掩住了以往的記憶

隱約間我聽到

細枝墜落

溫暖的爐火上

水壺在發出嘶嘶的聲息

1986年12月

面對草灘

心靈的閃光來自對什麼的渴求

湖泊在黃昏的餘輝中

是有一種慾望來自沉鬱的歲月

一封信、一首歌曲、一個無言的請求

當我走過那些河岸和落葉堆積的小徑

被一個無法實現的允諾纏繞了許多年

那影子已化為低垂頭頸的天鵝

有時我夢見

在一片遙遠的草灘上

那隻神秘的大鳥正迎風而舞

1987年2月

被遺忘的高原小站

午後的寂靜中

我們走向坡地上的小站

高原的青石峰下

空曠 看不到一個人

道路左邊,漸漸侵入的流沙群

在陽光下金黃地閃爍

兩隻追逐的狗 遠遠地

從路基上傾斜而下

鑽進了一片疲倦不堪的矮樹林

那輛瘋狂的卡車

扔下我們,拖著塵土的長龍

很快地消失在

山路的拐角上

陽光直射

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穿鐵路制服的小夥子迎面走來

突然終止了他緩慢的口哨聲

從他疑問的目光里

我們已註定地被拋棄在這兒

遠遠望去

這高原的七月

那座幾乎被列車遺忘的小站

在蒸騰的氣流中遙遙而立

比來自遠方的客人更孤單

1987年8月

九十九頁詩選、污水河和金黃色的月光

樹梢上殘留的葉片

在橙色的黃昏中火焰般的跳蕩

我走過秋天最後的日子

在心靈的顫慄中與你相遇

我們談得很多

從橋頭上紊亂的人流

到那條微微散發著熱氣的污水河

而金色的月亮正從那兒升起

小號練習曲的調子泛著金屬的光澤

如果有一天

我們向這個世界告別

你將以什麼作為最終的奉獻

生命有時會充滿疑慮

當孩子從學校回來

向我講述她看見的日環食

還天真地談起下個世紀的日子

我突然想到

人類可以把未來的時間精確地推算

但幾十年後的那天

這世界又將怎麼樣

有一點我不能完全贊同

那位我無限敬重的老詩人的論斷※

他說:當人類把金屬的行星

滑落在月亮冰冷的裸體上

她已不再是迷人的女郎

不,此刻

月亮正漫步於樓群的上空

情人們走進黃昏的影子里

河面上稀疏的樹叢映出月亮金色的輪子

許多微小的生命正搖曳著站起

幻想依舊充滿了溫情與魅力

如果在最後的日子裡

我能心安理得地

奉獻出我的九十九頁詩選

靈魂的歌聲縈繞著那些美好的瞬間

我渴望在人們心中拋下一片光焰

上帝曾把靈魂的光

灑在每一顆童心上

但他不曾告誡我們如何保護好

這神聖而幸福的光芒

當那些充滿恐怖的陰影突然襲來

靈魂的衝動

那體驗比什麼都更有力量

當我在幽暗中

第一次被幾行文字所照亮

我便相信世界上有一種力量

儘管人類的惡行、戰爭、苦難和恐慌依舊把我們侵犯

而靈魂

更應貼向顫慄的嘴唇

說出你心中最光輝的語言

月亮並沒有死亡

當人類在潮濕的崖壁上畫出

第一條線條

幻想的力量就使我們找到了

一片更加堅固的土地

人類已在那兒生活了許多個世紀

升上天空的月亮冷清、秀麗,白玫瑰般地芬芳

1987年9月

※指捷克老詩人賽弗爾特,他的長詩《月球上的五金店》有對月亮的這種評述。

雪一直沒有飄下來

不是在水或音樂的節拍里

有時在一陣陣無名的節奏和憂鬱的情調中

有一種聲音比誘惑更神秘

不一定要知道你是誰

幻想在人叢中不會找到你

也許因此,雪一直沒有飄下來

果樹對於果樹不知是怎麼相愛的

圍牆上的麻雀飛去又回來

在開花的季節過後

每一個走過園子的人都會有不同的感覺

人和人是怎麼相愛的

有時隔著比樹更遠的距離

雪一直沒有飄下來

儘管在許多瞬間沉入鉛灰色的天空

幻想的風使激情發冷

也許那從未降雪的雲層很低

它無法知道化成水流的感覺

也許那時你已不再那樣說

但,雪一直沒有飄下來

1987年11月

周末紀事

鴿子消失在樓群的影子里

黃昏的哨聲悠長地顫動

如秋風夕陽下銀杏的葉片

顫慄得明亮

顫慄得金黃

秋蟬的鳴叫也漸漸透明

彷彿能感到它蟬翼的光澤與細微的紋路

黃昏使高大的樹木垂首

校園寂靜

腳跡印滿黃土的場院

落葉颯颯

似乎回憶起午間那一陣陣的吵鬧聲

當我沿著那條迴旋的河流走回家去

樓群把長長的影子

拋在陡直的河岸上

那群灰色的鴿子停止了又一日的盤旋

水在平緩地流

(誰又能確切地說出

平凡的生活中逝去了多少相似的日子)

1988年9月

秋天的眩暈

辛勤地耕耘著詩歌

把詛咒變成葡萄園

——奧登

我的女兒

你從哪裡來

當夏夜的陣雨遲疑於遠山

在我的踱步禱告中

傳來你最初的哭聲

沿著最清亮的月光,一支長笛

在爬永無休止的階梯

在那個夏季

我才真的懂得了維繫這個世界的「愛」字

還有巴赫那些恬靜的卡農曲

記憶中時有星光閃動

它來自許多美好的時刻

儘管它們不都是歡樂與幸福

而這些真摯的苦澀在痛苦的淚水中

看到了「愛」的光明

在你未來臨的時候

我已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三十年

我依舊記得母親那雙為我扶正書包的手

秋天

她那俯視的目光至今仍伴我走人生的旅途

不是月光

不是長笛

不都是美好的想像

有苦難

有混亂

還有無法理喻的劣行

在每一顆脆弱的心中

這世界會流淚、會失望以至毀滅和死亡

如果誰度過了生活的磨難

依舊在心中充滿了愛

把那些瞬間的光芒鑄成一顆星

如今我才知道

母親俯視的目光就來自它們的光明

女兒,當你在夏風中

迎向我們

跳動著拖長的黑髮

希望和那些美好的祝願

漸漸呈現在你輕快的步伐中

這時間已不會太長遠

因為當我回顧十年前的往事

也彷彿就在昨天

我們曾沿著雜草叢生的河岸

一起採集初秋的葉片

用線釘在紙板上或夾入一本厚書中

你用彩筆描幾個稚嫩的字

我知道

這些葉子將永遠閃動於你童年的記憶中

女兒,當你長大成人

偶然翻落了它們的時候

還會不會記得河岸、秋風、自然與幸福

還會不會記得那些秋天的眩暈

我抱起你跑上石階

在陽光下的樹陰里

在一陣颯颯的秋風中

1988年10月

涼風乍起

午夜的天空

瀰漫開藍翡翠的光澤

在一片夏日的樹木之上

呈現出一雙灰綠色的眼睛

一朵雲 停滯不動

透過昨日的幻象

往事沉鬱

遙遠 飄乎不定

無端的愁緒結在那些滴水的藍色花瓣上

一切暴雨侵入了夏夜的深處

1989年9月

午夜地鐵

地鐵車站的壁畫與生存何關

仕女們舞動的袍袖

掀起了隧道深處幽幽的冷風

鮮花紫色的憂鬱在一雙顫慄的手上

深深浸入的渴望洞穿了多年的夢境

凝神於夏日的激情與疲憊的期待

一輛列車碾過了離別的時間

死亡曾滯留於歡聚的盡頭

午夜地鐵的壁畫下

只有空寂的站台

吹動衣祛的陣風

肅殺深秋般地驅散了心頭的幻影

1989年10月

當大風呼呼地刮過

當大風呼呼地刮過

是誰們把心中的落日凝結於一片血色中

歌聲穿越久遠的歲月

突然停滯於那組感傷的音符

我看見歸巢的鴉群

依舊盤旋於黃昏的屋頂

在生命的往昔注滿了它們嘶啞的叫聲

狂風中猛烈搖擺的電話線

空等著這世上的好消息

1989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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