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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馬路呼喊你的名字

1

我隔著馬路呼喊你的名字,你過了一會兒才遲疑地扭頭。我拚命揮手,這時一輛公交車開過,車窗里那些毫無表情的臉漫無際涯,令人絕望。你終於看見了我,愣了一下,然後一輛接一輛的車子把你的臉剪接出笑容、剪成溫暖的閃回。

那是我已經不敢期盼的笑靨,我開始挪動腳步。你的笑容越來越近,大概我也在笑。我決定不顧一切地抓起你的手,不讓你有任何掙脫的機會,汽車喇叭卻在這時響起。「瞎啦你?!」司機吼道,還罵了句粗話。橙色的集裝箱貼著我的鼻尖駛過,上面「中國遠洋海運公司」的字樣模糊不清。

我這才發覺我們已站到了斑馬線當中,車流為拖延我們的重逢做著最後的努力。你扭頭看了一下,又朝我身後指了指,笑容在計程車頂上向我綻放。我盯著你捨不得回頭,我知道自己身後也有個紅人頑固地站在行人過街指示燈上。

兩邊的人潮開始涌動,推動你我就像推動最前端的浪花。我抓到了你的手,你卻踮腳送上你的唇。我抬了一下眼睛,人流匆匆,沒人注意我們,過街指示燈上的綠人手舞足蹈地催我抓緊。

嘴唇的對接一下子把我接到了過去。是你提出分手的,時隔數月又在馬路上與我接吻,而我只不過是喊了一聲你的名字。綠人此刻已不再進行煽動,時隱時現地準備退卻。我偷偷抹了抹嘴,把你朝馬路邊拽。

車輪從我們剛才接吻的地方碾過,你臉有點紅。「你,還好吧?」

「還行。」見你還等著我說話,我只好又問,「你呢?」

你垂下眼睛。

「工作不順心?」

你搖頭,低聲說:「就是想你。」

你以前也說過這話,那是大學二年級暑假結束的時候。我在假期中給你寫了許多既傻乎乎又熱辣辣的信,你的回信很短,顧左右而言他。我急了,早早趕回學校,在你返校的當晚就把你約到校外。你不說話,匆匆朝前走,像是趕路。我在後面跟得渾身冒汗,終於一把拽住你的胳膊說:「你到底怎麼啦?」

「就是想你。」你說,「這兒有路燈!」

剎那間你的胳膊在我手中溫軟如玉。

那晚我知道了你的唇溫軟如玉,後來還有你的身體。幾個月前你不再對我溫軟如玉,可你現在又說「就是想你」,而且眼皮快速地擠,很委屈的樣子。我能怎麼說?

你抬頭看看我,說:「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

你不再問,一把抱住我的胳膊。「走,到我那兒去。」

我可能想表示反對,但腿卻不由自主地跨了出去。我從側面看到了你嘴角翹了起來,忽然覺得自己像一隻風箏,在離開你的力和被你抓住的力的共同作用下不知所之。

風箏被你拽上了仄仄的樓梯。

「我們一人一間,她們都出去了。」你掩上了門,回身時紅著臉垂下眼睛。

你是在等待我的急不可耐,可我還沒結束漂浮狀態,剛才隔著馬路呼喊你的勁頭不知去向。

「怎麼啦你?」你等了一會兒,終於抬起眼睛。

「這兒不錯,」我說,「真的不錯。」我們的大學課本被言情小說掩蓋著,提醒我大學生活已經遙遠。

「坐吧。」

我正要朝凳子上坐,你拍著床沿說:「這兒嘛!」然後白了我一眼。你想使眼神飛揚,但一絲尷尬卻使它滯澀。我剛坐下你又說:「那麼遠?」你沒抬頭。

我不得已朝你挪過去一點,同時聽到了自己的不爭氣的心跳。

你把頭扭向一邊。許久,你說你後悔了,我們好了幾年不容易,當時是因為對畢業後的前景感到渺茫而提出分手的。「那不是我真實的意思,你該知道的!」

我忽然發覺你淚流滿面,而且沒有要擦的意思。我遲疑了一下,向你伸出手。你沒看見,只顧說。「上班沒多久我就後悔了……原先以為生活會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後來我才發現它的確不一樣……和我的想像完全…不一樣……我、我那樣不值……」

這話我那會兒就說過,說到最後幾近哀求,但愛情沒有商量的餘地。這時我想把手縮回來,你卻抬起了頭。「你能原諒我嗎……」你看見了我的手,嘴巴一撇朝我靠過來。你沒有倒在我的懷裡,而是把額頭頂在我的鎖骨上。T恤衫立刻被淚水浸透,涼涼地在我胸前越綳越緊。我搭在你肩頭的手不知該不該用勁。

「要不是你隔著馬路叫我,我真的不敢去找你……多好啊……你隔著馬路…呼喊我的名字……」你的額頭在我鎖骨上搖晃,哭出了聲。

你在顫抖,我猶豫了一會兒才用勁握住你的肩,立刻又體會到你的溫軟如玉。我終於不能自持猛地把你摟緊。是的,多好啊,我隔著馬路呼喊你的名字。這時你推我,我一愣,你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然後閉上眼睛向我開啟你的唇。

你的溫軟如玉是一口深不可測的井,我不停地下墜,似乎永無盡頭。當我沉沉欲睡時,你從我的肩上抬起頭來:「知道嗎?自從搬到這兒來以後,我睡覺從來沒關過燈!」

我說:「怎麼?」

「人家害怕嘛!」你說著又貼緊我,「都成習慣了。」

「哦。」我閉上眼睛。失戀使我身心憔悴,你的溫軟如玉更使這種身心憔悴變本加厲,沉沉的像一座山。

你忽然狠狠地掐我。「人家跟你說人家現在都習慣睡覺不關燈了!」

我揉著胳膊說:「習慣就習慣唄,掐我幹嘛?」

「那以後就不關燈,讓你神經衰弱!」

「嘿嘿。」我努力笑一下,眼皮沉重無比。我決定你再怎麼掐都不睜眼了。你「哼」了一聲,重重地倒向我,我被你摟得呼吸困難……

這樣的重逢近乎完美,我真希望我們的重逢就是如此。

2

我隔著馬路呼喊你的名字,你遲緩的扭頭標示出你我的距離。我拚命揮手,這時一輛公交車開過,車窗里的那些臉令人不敢正視。你終於看見了我,張著嘴巴愣在那裡。更多的車子開過,你的目光透過車子的縫隙,漸漸地有點斜了。

我後悔起來。應該是你叫才對,尤其是在這車水馬龍的地方,而且還隔著馬路。我只應該在小巷中與你迎面相遇才叫你,即使那樣,也得把態度控制得如同周末在很遠的地方遇到一個只有工作交往的同事。

你斜視著我,與你頭頂上的紅人一樣高傲且漠然。我扭頭看了看身後,我這邊也有個紅人在為我打氣。我們的目光在對方的臉和頭頂上的紅人之間游移。

忽然,我們都笑了。這的確有點可笑:往日的戀人邂逅在馬路上,各自身後站著一個保鏢似的紅人,虎視眈眈,如臨大敵。

這時兩邊的人潮開始涌動,我們帶著還未散去的笑容走向對方。人們從兩邊越過我們然後匯合,像是專門給我們留出了一塊重逢的空地。

我心一橫伸出了手。看得出你猶豫了一下,然後撅起你的唇。

這是我始料不及的。人流匆匆,沒人注意我們,而過街指示燈上的綠人手舞足蹈地催我抓緊。我在你唇上啄了一下,你努力擺出很幸福的笑。

說實在的我很不自在。是你提出分手的,時隔數月又在馬路上讓我吻你,可就在剛才你還顯得那麼高不可攀。我避開你灼人的目光,看著準備退卻的綠人說:「要換燈了。到路邊去吧。」朝街沿上走的時候,我偷偷抹了一下嘴。

車輪從我們剛才接吻的地方碾過,你臉有點紅,但還堅持使目光滾燙。「你,還好吧?」

「還行。」見你還等著我說話,我只好又問,「你呢?」

「就那麼回事唄。」

就那麼回事。畢業後同學們見面都這樣說,但從你嘴裡說出來還是叫我犯嘀咕。是和你預期的大體相同呢,還是你也經歷了從滿腔熱情到一盆冰水?

「怎麼?」你說。

「不怎麼。」

「那你說話呀!」

「說什麼?」

「問你自己呀!你隔著馬路叫我,就為了和我在路邊傻站著?」我頓時面頰滾燙,更不知該說什麼了。「走吧,到我那兒坐坐。」你攬起我的胳膊。

我下意識地挺住。「什麼?」

「怎麼?不想去?」你眉毛一揚。

我熟悉你的這種眼神,而且每次都從其中讀出那個意思,它使我無法抗拒或者說無法不做更多的聯想,至今仍然如此。我跟著你跨出一步,從側面看到了你嘴角的笑。我真是被你琢磨透了。我忽然冒出一股怨氣,恨你的自以為是,更恨自己明明對你不滿卻偏偏經不起你的那個眼神,甚至隔著馬路呼喊你的名字以期得到它。

我被你的眼神勾上了仄仄的樓梯,心裡還擰著,腿卻邁得很主動。

「我們一人一間,她們都出去了。」你掩上門,回身看著我,眉毛又有點翹。

你就是那個意思!這再明白不過了,但我不在狀態。你堅持要和我分手,害得我走路時不停地東張西望,總想捕捉到你的身影,而你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進了房間就關門。我們成什麼了?

「怎麼啦你?」你大概感覺出了什麼,「坐吧。我這兒只有白開水。」

「白開水就行。這兒還真不錯。」我說的是真心話。言情小說的後面才是我們的大學課本,房間一下子脫離了女大學生宿舍的那種不男不女的味道,而且這種擺放方式揭示著普遍的現實:大學讀完了,談情說愛該提到首要的位置上來。

我似乎明白了原來你是在社會上摔打了幾個月,沒找到合適的人,我隔著馬路呼喊你的名字,把一個絕好的機會重新交給了你,你喜出望外,於是迫不及待。

「水有點燙。想什麼吶你?」

「沒什麼。」我接過杯子,「你也坐吧。」

你坐到床沿上,說:「你剛才在笑。」

我不回答,盯著你看。你說怎麼?我說沒怎麼。你拍著床沿說不想坐過來?你想使眼神飛揚,但其中有一絲尷尬倏忽而過。它提醒了我所受的傷害,可我的屁股已經離開凳子,身與心總是背道而馳。

我沾了點床沿坐下。「那麼遠?」你擠出一個異樣的笑,然後把頭扭向一邊。我不知是不是該朝你挪過去一點。過了一會兒你說我們都得想開點,好了幾年的確不容易,但那是衝動、是對枯燥的大學生活的本能的反抗,現在我們有時間想一想、看一看,說不定我們都能找到比對方更合適自己的人,也說不定我們轉了一圈還是覺得對方最好。不管怎樣,這都該說是件好事。「我們還可以交往,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我對你的回憶都不錯。像你剛才隔著馬路呼喊我的名字,肯定會留在我的記憶里。很詩意,對不對?不過……」

我等了一會兒才問:「不過什麼?」

「如果你只隔著馬路喊了我一次,你我就又像過去那樣屬於對方,那我們何必當初?」

我怔怔地說不出話,你給的希望並不是我所希望的。

「別想那麼多。」你朝我挪過來,「你先頭的樣子很可愛的!」

「先頭?」

「就是你喊我的時候,傻乎乎的,急得要命。」你湊近我,「真的那麼急?」

「什麼?」

「假正經。我還不知道你?」你的眼睛又開始放那樣的光。

我莫名其妙地就摟住了你的肩,你順勢倒過來,閉上眼睛。你的唇向我開啟,呼吸灼熱,令我眩暈。我開始動手,故意弄得很重。我以為你會阻攔,可你連眼睛都沒睜。我摁住你,幾近粗暴,你卻開始蠕動、呻吟。當你突然咬緊牙關時,我撐不住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空虛,發自內心深處,卻遠遠大於你的房間,籠罩著你我,還有一切。「別動,」你說,「再等一會兒。」我卻無論如何必須離開,離開這包羅一切的空虛。

「又怎麼啦你?」你努力睜開眼,臉紅得嚇人。

我一聲不吭地套上衣服。

「你這是……」

「空虛。」我說,手沒停下。

「你說什麼?」你半撐起身體,愣在那裡。

「這樣實在太空虛了。」

你過了一會兒才說:「那你在馬路上叫我幹嘛?」

我說我叫你時不空虛,叫你的這個動作也不空虛,但我們剛才的作為空虛得毫無意義。「而且,」我搶在你前面說,「我為我隔著馬路叫你向你道歉,以後我不會那樣了。真的。」

我等著你的破口大罵甚至耳光,但你卻半天沒有反應。然後我發覺你在啜泣,沒有淚,只是身體在顫抖。這種哭法大概也是空虛的表徵。

我在門口回頭,看見你起伏的乳房。你的乳房也是空虛。

如果我們重逢,這就是必然的結局,即使我不希望如此它也會如此。

3

我隔著馬路呼喊你的名字,還拚命揮手,你卻看著別處不回頭。這時一輛公交車開過,車窗里那些毫無反應的臉和你的側影一樣令人絕望。我又叫,更多的車子開來,一輛接一輛,連縫隙都沒給我留下。

漫無邊際的車身上幻化出你的笑容,親切得超過了我的期盼。頓時,無數銘心刻骨的片段閃過,心在胸腔里急速膨脹,我不由自主地挪動了腳步。我將不顧一切地抓起你的手,絕不讓你掙脫,並大聲地告訴你過去的事過去了,我不計較,讓我們從頭開始。是的,我要那麼說,就在馬路當中。剎車聲在這時響起。「瞎啦你?!」司機吼道,還罵了句粗話,然後轟著油門重新起步。橙色的集裝箱貼著我的鼻尖駛過,上面好像寫著「中國遠洋海運公司」的字樣。

原來我獨自站到了斑馬線當中,四下的車子圍著我嚷嚷。我覺得這是「孤獨」一詞用一種極端的形式在向我告別。這沒什麼,我既然隔著馬路呼喊了你的名字,那就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攔我把你擁入懷中並最終在你耳畔喃喃低語。

可是,我投向你的目光卻被車流阻攔著。

你看見我了嗎?是否也站在斑馬線上向我靠攏?

我回頭,過街指示燈上的紅人依然堅如磐石。而且,今天的行人特別遵守交通規則,齊齊地站在街沿,臉上連焦急的神情都沒有,這真太怪了。我希望你看見我現在的樣子,你一定會立刻明白許多東西,並真正意識到與我分手的決定是多麼錯誤。

我想考慮一下第一句話該怎麼說,但一陣不踏實的感覺冒了上來:你要是根本不站下我怎麼辦?你匆匆而過,形同路人,只是令人覺察不到的點了點頭,或者你說你還好吧?那就好、那就好,我這會兒有事,我們以後再聯繫。更大的可能是你站下,冷冷地面對我的語無倫次,然後揚起眉毛說:這些話你以前說過多少遍了?

我在斑馬線上愣住了。你要是真那樣,我怎麼辦?

人潮突然開始涌動,我在驚訝之中發現失去了你的蹤跡。

我又叫你的名字。

沒有應答。人們步履匆匆,配合著過街指示燈上綠人的手舞足蹈。

你呢?

你在哪兒?!

我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你該朝我來的方向去。可是,那邊並沒有我所熟悉的背影。

又換燈了。車輪從我剛才原地打轉的地方碾過。我的心涼了大半。

不行,我必須找到你!這樣的機會今後可能還會有,但我不一定還有這樣的勇氣。

過街的人分成了三股,即將匯入都市更大的人流。我的腿正要發軟,你的身影又在遠處一晃!

你!

我又叫了一聲,開始啟動。你不回頭,踩在自行車腳踏上,歪歪扭扭地滑出去一截,又重新站下調整腳踏的位置。看來我的呼喊在起作用,於是我連續地叫。你只偏轉了一下腦袋,然後更堅定地在馬路上蹬。

我幾乎停下,你的行為比我想像的更不近情理。可是不,看著你漸行漸遠我忽然豁出去了。今天我必須和你說清楚,哪怕你對我的話嗤之以鼻,揚長而去。

我大叫著又追上去。行人們一定看出了我們的關係,紛紛駐足,大概期盼著一種熱烈。你在眾人的目光和我的呼喊聲中越來越近。

「你停下!是我啊!」我有點接不上氣,「我只說一句!」

你終於戰戰兢兢地停下,扶穩了自行車才回頭。但那不是你。

她說:「你,喊我?」

「對不起、對不起,」我囁嚅著,「認錯人了……」

我回到路口,又是紅燈。這次車子不多,隔著馬路的面孔清晰可辨。那中間沒有你。

確實沒有。

我的喘息趨於平緩,身邊的人還有馬路對面的人都不再注意我。是的,他們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我隔著馬路呼喊你的名字和他們完全沒有關係。

但,他們不知道那後面還有一個故事。

我忽然意識到那是一個美麗的故事。

而且,這樣的結局就是隔著馬路呼喊你的名字的最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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