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初探：妙之妙玉
但凡熟讀《紅樓夢》的讀者，不會忘記這樣一位特殊的人物：她帶髮修行，卻又有著凡塵之心；她性格孤傲、清高，卻又才情非凡；她不在四大家族親戚之內，卻又排名在金陵十二釵正冊之列。她是誰呢？她就是曹先生筆下的，可敬可愛的，比寶玉稍大一些的，年芳十八的妙玉。
縱觀《紅樓夢》前八十回，作為金陵十二釵排名第六的妙玉，出場次數並不多，正面出場的僅兩次，遠不如黛玉，寶玉，湘雲、鳳姐等，然而，寥寥數筆，卻勾勒出一個性格鮮明，特點突出的人物性格。讓人喜之，愛之，敬之，遠之。
妙玉的出場，說來很有意思。並不像其他人物一樣，直接的出現在讀者的面前，而是採取迂迴的方式，通過介紹，若隱若現的出現在公眾視線。第十八回，《隔珠簾父女勉忠勤，搦湘管娣裁題詠》中，在元春即將回家省親之際，通過林孝之家的之口，向王夫人介紹了人物：外有一個帶髮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因生了這位姑娘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到底這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方才好些，所以帶髮修行，今年才十八，法名妙玉……。
短短數語，將妙玉的身世，年齡，法號，還有才華，勾勒得清清楚楚。林之孝家的接著介紹說：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邊只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伏侍。文墨也極好，經文也不用學了，模樣兒又極好……。
妙玉的出眾，不僅是長相，包括才情，包括氣質，均在黛玉，寶釵、寶琴之上，妙玉，其實是另一個黛玉，是另一個高度。
我以為，精華不在於出場的多少，不在於描寫得如何細膩，也不在於眾口鑠金的堆砌，而在妙不可言的畫龍點睛，點到即止。如同黃山，雖沒有皇家的欽典，卻也照樣車水馬龍，人潮如織。
第四十一回，《龍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紅院劫遇母蝗蟲》一出中，妙玉華麗登場了。出場得極為漂亮，出場得極為精緻，出場得極有風度。
當下賈母等吃過茶，又帶了劉姥姥到櫳翠庵來，妙玉忙接了進去。接下來妙玉與賈母、妙玉與黛玉，妙玉與寶玉之間的對話，場景，把妙玉的底蘊，修養，氣質，睿智，機警刻畫得淋漓盡致，妙趣橫生，形象逼真。
妙玉向賈母獻上茶。賈母道：「我不吃六安茶。」我猜想，此時的妙玉心裡一定是這麼想的：老太太噯，你以為我是誰啊？我也是出自宦官之家，宦官之道我懂！你難為我啊，虧我早有準備。要不然，豈不是讓我下不了台階？隨即玉妙不急不慢地笑著說到：「知道。這是老君眉。」說得賈母無話可說。
接著，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是賈母給妙玉出的另一個難題：什麼水？即使像我這樣的普通的茶客都知道，好茶配好水，沒有好的水，有好茶也不行；有好的水，還要有好的煮法，泡法。所謂茶有茶道，茶有茶品，茶有茶性，茶有茶規，不然，即使茶葉再好，也品不出那樣的味道來。賈母啊，你以為妙玉真是小孩子啊，她能不懂？即使不懂，從小在家看也看會了呀。老太太啊，你端的架子也太大了，你也太講究了。出門在外，還那麼講究？要是我啊，就這茶，就這水，你要喝就喝，不喝拉倒。我才懶得理你呢。顯然妙玉早有防備。妙玉笑回：「是舊年蠲的雨水。」說得賈母啞口無言，再也找不出借口了。便吃了半盞。便笑著遞與劉姥姥說：「你也嘗嘗這個茶」劉姥姥便一口吃盡。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濃些更好了。」賈母眾人都笑了起來……。
接下來看到的場面，應該讓讀者對妙玉有著意想不到的看法了。黛玉問這也是舊年雨水？妙玉冷笑道：你一個人，竟是大俗人，這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瓮一瓮，總捨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麼也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何如吃得？妙玉還對寶玉說：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
看到此處，我頓然感覺到妙玉真是一個極不簡單的小精靈。不僅機警，更加睿智。按照時下流行的一句民諺：典型的王小二下餛飩看人兌湯。然而，我以為兌得好，兌得妙。
妙玉的性格，我以為用孤傲，清高來兩個辭彙來形容，再也貼切不過的了。或者說，再沒有比這兩個更適合了。
在四十一回中，妙玉請寶玉，黛玉，寶釵三人吃茶，妙玉仍將前番自己日常吃茶的那個綠玉斗斟與寶玉。寶玉開玩笑的說道：常言道「『世法平等』，她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這個俗物了。你猜妙玉如何回答？妙玉立即反唇相譏「這是俗物？，不是我說狂話，只怕是你家裡末必找得出這麼一個俗物來呢！」你看看，這可是寶玉，假如是別人，經她這麼一說，如何受得了？就連黛玉也看得出來。黛玉知她天性怪僻，亦不好多坐，吃完茶，便約寶釵走了出來。
妙玉的才情，從細微之處可見端倪。第六十三回里，寶玉過生日時，妙玉給寶玉下了帖子說「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妙玉極為欣賞宋代范成大的詩句，其中這麼兩句極為欣賞：「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給寶玉的帖子，才有了檻外人之說。表明妙玉博覽群書，博古通今，絕非等閑之輩。
第七十六回的出場，讓妙玉的才情展示的更加充分。讓人們看到另一個妙玉：一個才華橫溢的妙玉，一個詩情畫意的妙玉，一個大氣高雅的妙玉。同時也讓善於作詩、很會作詩、恃才傲物的黛玉刮目相看。
大觀園即景聯詩，黛玉、湘雲兩人聯詩，聯了二十二韻，平均每人十一韻。而妙玉獨自一人對了餘下十三韻。且看文中這般描寫：妙玉遂提筆一揮而就，遞與他二人道：「休要見笑，依我必須如此，方翻過來，雖前頭有凄楚之句，亦無甚礙了」。
黛玉從來沒有見過妙玉作詩，今日一見這氣勢，這底蘊，這功力，這風度，這高雅，黛玉湘雲看後讚賞不已。妙玉的詩如行雲流水，高屋建瓴，高山仰止，大氣磅礴，大有大師的風範。在妙玉的面前，她倆儼然一位小學生似的恭敬。不然，像黛玉這樣一位孤芳自賞的才女怎麼會讚不絕口，甘拜下風？
我私下想，當時的黛玉，湘雲的神情，一定是看呆了，看傻了，看得目不轉睛，凝神端詳了，看得肅然起敬了。黛玉當時這樣形容妙玉：
「可見我們是天天捨近求遠，現有這樣詩仙在此，卻天天去紙上談兵。」
那麼，這樣一位可敬的女子，一個「萬人不入他目」的主，與寶玉究竟有沒有關係，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呢？我以為，妙玉與寶玉的關係，如同當今的鐵哥們，鐵姐們的關係一般。寶玉沒有學多少東西，然而其悟性很高，妙玉真心的喜歡他，但並不會愛上他。
第六十三回，妙玉給寶玉生日的帖子，因為邢岫煙與妙玉為十年的鄰居，所以經邢岫煙一點撥，寶玉立即心領神會地回了一個「檻內人」，妙玉看後極為高興。也正因為喜歡寶玉，妙玉才會將綠玉斗讓寶玉喝茶。你試想，假如不喜歡他會將心愛之物給他人喝嗎？顯然不可能，萬萬不可能的事情，況且還極有可能會引起男女有別，授受不清的嫌疑。
然而，妙玉愛的是王孫公子。不仿回頭看看《世難容》里不是有這麼幾句嗎？「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當然，寶玉也是王孫公子，但他倆之間只有姐弟之間的愛，而非男女之愛，假如真有愛，也不置於在對待賈母吃茶上另眼看待了。
圖片由江蘇攝影協會會員黃義繼友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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