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靈子 結婚紀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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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這孤獨的光陰里似曾相識
結婚紀念日
這是南方的一個夏天，房子里悶熱極了。老的小的年輕的統統擠在一間房子里，又炎熱又擁擠。他的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統統早起要去上學，他起得更早，他要為早起去上學和工作的妻子做早餐。
熱嗎？他不覺得熱，裝了三年的風扇帶著滿身的灰塵在頭頂發出呼呼的聲響。時不時有些灰塵落在地上。不熱？不，南方的夏天能將人的氣息悶得又臭又長。
面前的妻子還如五年前那麼年輕美麗——起碼在他心裡妻子是永遠年輕的。孩子吃完早餐，就到離家不遠的公辦學校上學，妻子為人縫補舊衣，也為人改衣服，她有一個好手藝，只是這個好手藝明顯在物價淘汰得日漸快速的現今有些吃不消了。沒關係，每一對平凡的夫妻平凡且對生活懷揣希望，一個大而茁壯的希望。
今天好似是某個重要日子？他上了一天工，之後匆匆忙忙的回來了。十幾年從未有過一絲懈怠。
房子呢？看看他的房子。他的房子被許多的零部件裝滿了，比如他工作時所需要的釘子、鎚子……什麼都有，數也數不清。也有些好的傢具，就比如昨天，這裡又多了一套新的沙房。這是他們結婚第一套沙房。他的生活呢？是一種知足的忙碌，這不，從工地上回來吃晚飯的他，又要在夜晚迎接一場盛夏出汗的「旅程」了。
他放下碗筷：「我吃飽了，你慢慢吃吧，我先出去了。」站起來走到門口換鞋，動作又笨拙又快速。這個時代，人總是被緊緊逼著前往。
「為什麼不多吃點。」妻子嘴上挑著不悅，卻還是去拿了一條毛巾遞在他手上：「今晚還要留飯嗎？」
他接過她遞過來的毛巾，又抱緊她，在她額頭上親吻了一下：「不用了，不用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很快就回來。」他每次都這樣說，卻也每一次都不會早些回來。男人總是愛撒謊，不管在於哪個方面。
妻子說：「聽說晚上十點后街南那間衣服店衣服會賣得便宜些，打折，你拉人掙了點血汗錢就給自己買幾身衣服吧，別總穿這件了。要是沒有人願意搭你車，沒掙到什麼錢，我明天再給你買。我們從不缺這一件衣服的錢。」不，他們缺這一件衣服的錢，缺極了。為人父母后，恨不得將一切物質統統用在孩子身上。以此證明父愛母愛，其實間接害得自己心力交瘁。
「別累著自己。」臨走時她再三叮嚀。
他看著她溫柔的眼神，心裡突然被什麼咯噔了一下。又痛又癢。
走到地下車庫，取了他那輛黑色三輪車，一直踩到十字路旁的街道。這是整個縣最熱鬧的地方，燈光繁華下全是提著包的姑娘和成雙成對的情侶。他眼望著前面不遠處有一對牽手的小戀人，男的和女的不知在說什麼，只見姑娘的頭低下，臉上泛起紅暈。他和他的妻子，從前，也是在這條街道，無憂無慮的牽手，走走停停，從來不在乎夜究竟有多深。五年前，他亦是這裡最閑瑕的人。那時妻子還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的女友。他們牽著手走在街道上，有時親吻，有時擁抱，誰知道生活的苦是什麼，在他們那時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
看著他們，他們之中，日後大部分也要為人妻為人父。他是他們日後的樣子，他們是他從前的樣子。
人們漫無目的的在街邊行走，往來的人群簇擁著。在人們的肩膀上，一道道汗臭味在出汗的夏天瀰漫。如若不來一場大自然的狂風，在黑夜裡大聲呼嘯，就吹不走這股燥熱，也吹不走人們身上的腥臭。他想，唯有走的快一點，才能避免鼻子吸進汗水的腥臭味道。於是離開了原地，走到了人少些的地方待著。他等不到一個來乘車的男人或者女人。
整條街道都擺著各式各樣的小吃。香氣飄到他的鼻子，他裝作沒有聞到香氣。對於他這個年紀來說，什麼也不是誘惑。卻還是微微吸了吸氣，又握握口袋，瞬間無動於衷。腦子裡回想方才吃過的家常菜，妻子做的，雖然樸素，卻令他迷戀了十幾年。順著街道望向盡頭，另有一幫討生活的人，他們是這個夜晚的擺渡者，擺渡著活在慾望里的男男女女。也擺渡他們自己。此時還在這條街上的工作者，誰人不是叫苦連天，誰人不是因為生活！
他們亦大汗淋漓，坐在三輪車或者摩托車上靜等來乘坐車輛的人。哪怕他們只是靜靜的，一動不動，夏夜固有的溫度可不輕易放過這些人，悶熱，繼而大汗淋漓。他們身上的衣衫全部濕透，像被一場又一場的雨淋過去。他們的衣服貼在身上，他們的眼睛變成和夜色一樣的顏色。眼神準確而又迅速的抓住每一個即將來乘坐三輪車的人。
「嗨，小姐，需不需要乘坐我的車 ？」
「你好你好，美麗的姑娘，需不需要乘車，我可以載你取你想去的地方。」
「等等，等等，請問您需不需要乘車，價格公道……」
他們一個個走遠了，無人應答。
他用毛巾不停擦汗，還是抵抗不住熱。
這將是他今晚的第一個客人嗎？他看著一個穿著一身白色連衣裙，化著淡淡的清妝的姑娘，正往這邊走來。他的心開始跳動，甚至做好要踩踏車的準備。一下，兩下，隨著她的腳步嘭嘭作響，她會去哪裡呢，那裡的路程遠嗎？他希望是遠的，因為路程遠一點，他的錢就可以多收一點。
他沉寢在幻想中，那個姑娘付錢的場景那麼近又那麼遠，可幻想終究是要破滅的。那個姑娘連看他都不看一眼，轉身上了一輛古式三輪車，在黑夜中消失。哦，幻想瞬間破滅了，好生殘酷。
噢，意料永遠是那麼讓人猝不及防，等著吧。等他掙錢了，一定要買一輛更古式漂亮的車。第一眼就吸引完客人的全部目光，把大街上所有要搭車的人全攬到他車上。之後，他看著古式的三輪車，一位一位的將他們送到目的地，等到客人們下車，他們遞給他錢。哦，多麼美妙絕倫。他又轉了一下眼睛，不，這樣太累了，一個夜晚有四五個人搭他的車他就知足了。此時這一輛還要用腳一步一步踩踏的三輪車，會消磨他所有的力氣，那樣，明天他就不能去做別的什麼工作了。他的本職工作該是一個農民工，在工地上幹活，有著較為穩定的收入，只要他肯吃苦……
「你好，去橋頭附近的那個學校多少錢？」
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一個聲音打破了內心的平靜。
是一個女孩，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和他女兒差不多的年紀。應該就是附近這個學校的女學生，他沒有猜錯。
「十塊錢。」他對女孩說，這裡的人從這裡到橋頭附近的那個中學一般都是出這個價錢。且他是用腳踏著，比一般人辛苦。他卻也不敢多要錢，怕將人嚇跑。
「怎麼那麼貴啊？」女孩轉身去了另一輛車問。
他有點慌神，這是今晚第一個來問價錢的，說不定也會成為他第一個客人，怎麼能輕易放走。女孩走向另一輛車，看樣子是想找更便宜點的。
「去學校多少錢。」女孩問另一位司機。
「八塊。」
「不能少了嗎？」
「這已經夠少了。」那個司機這樣說。
他看見女孩明顯不想也不想上那輛車，他對女孩喊一聲：「五塊搭你去吧。」他不知哪裡來的勇氣。
女孩就上了他的車，他開始踩動三輪車，沒有注意女孩的眼。
五塊錢就五塊錢吧，他這樣想，總比沒有好。幸運的話回來的路上再遇見一個要乘車的，他就要滿十塊錢，算起來掙了十五塊，很划算。一塊，兩塊，積少成多。
原本已經流了很多汗的他踩著三輪車，運動量的增大讓他變的很累。毛巾掛在肩上，手無空擦汗，毛巾絲毫沒有用武之地。
踩到了大約有一半的路程，他看向前方，學校快到了吧，夏天可真熱，熱得他的腳都沒有了力氣。他感覺到自己有些中暑。
「停車吧。」
「還沒到呢。」他心裡想，不，不能讓她下車，這樣的話，他只能收到三塊錢。因為算下來的這些路程只能收三塊錢的費用。
可女孩很堅定：「停車吧，我在這兒下車就行了。」他只好停下來，等女孩給錢他。女孩拿出一張錢，是十塊錢，他從兜里拿出錢要找零錢給女孩，但是女孩已經走出去了一點路程，他叫喊一聲：「姑娘，你的錢還沒找給你呢。」
「不用了，這是給你的全部車費，掙錢了買輛電車吧。」
遇到善良的人了？這一定是上帝的天使，善良的女孩。他合上十指：「噢，上帝。」上帝，讓這樣的天使再來多一些吧。他變得突然有些貪心。何況這樣的貪慾，誰沒有呢？
他繼續踩車，為意外得到的十塊錢而沾沾自喜。他看見一個肥胖的女人在攔車，他在她背後停下來：「你好，美女，搭車嗎？」儘管女人並不美，甚至有些醜陋，可接觸這個行業多年，他發現他也學到了這麼一套油嘴滑舌的說話方式。有些甚至顯得有些低聲下氣。
女人問：「去新街要多少錢。」
「十塊錢。」她又看看周圍，沒有一輛車，就急急忙忙上了自己的車。他的心又忽然開朗了。
他踩起來，不小心顛簸了一下。是前面有一個小坑而導致的顛簸。
女人好像很生氣：「怎麼是不是電車的啊，你小心點，別摔了我。」電車較穩，故而許多人愛坐。
他點頭。說了幾聲抱歉。
女人要去的地方，一路上都很陡，他踩起來顯得更費力。肥胖的女人在他車上顯得異常沉重，可為了十塊錢，他只有咬牙忍著。
踩到一個坑坑窪窪的地方，沒來得及剎車，直衝過去，坑裡的水全濺到了他身上。
「停車。」
「還沒到呢。」他還是說了和剛剛對女孩說的那句一模一樣的話。
「我讓你停車，你什麼車技啊，把我身子抖得都散架了。」
他只好停下來，女人給了他五塊錢。
「真倒霉，怎麼碰上個用腳踩車的人，快顛簸死人了。」
女人抱怨著，他手裡握著女人給的五塊錢。他身上的汗水還在流，加上那些水，他的衣服已經完全濕透了。五塊錢，不也是錢么？他把五塊錢收到口袋。
他看到女人肥胖的的背影一點一點在黑夜裡消失。
他把車踩回到那個街道，人已經比之前稀少了，燈光也昏沉了許多。起先還和他一樣在這裡等著人來搭車的司機已經沒有幾個了，不一會兒，剩餘的車也一輛接著一輛開走。很快只剩下他一輛車和一個人。
小情侶不見了，拿著包逛街的姑娘也已經不見了。街道上又多了一些垃圾，有個垃圾袋在黑夜的照耀下飛來飛去。起風了，人煙卻也稀少起來，忽然讓這個夜晚顯得有些陰森。街道的小販也都收了攤，回家去了，整條街除了幾個乞丐沒有多餘的人。乞丐會乘車么？不會。
於是他踩著車一直到街南，那家服裝店還開著呢。人好像都擠到了這邊一樣，把店門口擠得滿滿的，大概是打折的原因吧。人都愛貪小便宜。興許也不是貪便宜，只是到了一定程度，人都要學會節省，否則身後的整個家庭便垮了。他想，今夜只掙得了十五塊錢，進去了，能幹什麼？他在店外看著別人，沒有進去。
回到家後，他輕輕用鑰匙打開房門。他想，妻子和兒女大概已經睡覺了。有些飢餓，他掀開桌蓋，裡面還有飯菜，還熱乎著，想來才熱不久。
「怎麼今天那麼晚？」妻子突然出現，她打開燈，卧室亮了起來，他的動作吵醒了她。亦或者她從未睡下。
「怎麼還沒睡覺。」
他沒有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告訴她，從頭到尾微笑著。他不管在外多苦多累，回到家後，永是她的愛人，溫柔且耐心。有她關懷，他是不倒的。
「你不回來我睡不著，你沒有買衣服嗎？」
「沒有。」
「怎麼沒有買，是不是關門了。」
「我不需要的。」
「算了，你總是這樣倔強，我明天替你去吧。」
他慢慢走到她身邊。之後從口袋裡拿出一條手鏈，挽起她的手，戴上去，「親愛的，結婚紀念日快樂。」
她在他的懷抱里流下了眼淚。
請留下你指尖的溫度
讓太陽擁抱你
記得這是一個有溫度的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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