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掉這件小事

我看過一段話

是我那個得抑鬱症的朋友寫的

「不覺得絕望和自殺

是豆漿油條的固定搭配關係

高高興興的時候也可以自殺呀

把生命截斷在最快樂的一霎那

早起 吃一頓好飯 散會兒步

對迎面而來的路人微笑

把話說完 然後就可以死掉了

柔軟的 飽滿的 一身明亮地死

就像是把自己凝固在高潮里」

她對於生命終結的思考傾覆在二十五歲的某個夜晚

像是莫名受到迎頭痛擊

想起自己在意的 心愛的人事

都會徹底消失

巷口的糖油餅

奶奶的法令紋

鐘意男孩襯衣上的洗衣粉味道

所有被時間潤澤過的喜悅與福祉

都會統統消失

悲觀情緒滂沱打下來

整夜整夜地泣不成聲

彼時有過於旺盛的執念

和求而不得

後來抑鬱的那段日子

死離她很近很近

它是栓在神經里的一根透明絲線

輕輕一提

就可以把肉身這具傀儡提起來

她總跟我說坐在天台的次數已經記不清了

天台不算高

五層樓的樣子

雲南的傍晚很美

鵝黃的夕陽像只欲墜未墜的蛋黃

塞著耳機

毫無情緒地看它一點一點落下去

直到夜風吹得身上發冷 才起身

把坐在屁股下的舊報紙折好

扔進垃圾桶里

再後來有段時間她開始抽煙

因為抽煙會稍微讓人暖和一點

雲煙不嗆鼻 柔得很

花十塊錢坐小電驢隨口報一個目的地

到地點後又佯裝懊惱地原地折返

坐在后座抽煙催促師傅開快一點

巨大朦朧的煙霧被風吹在臉上

一抬眼

就能看見明亮得像一把匕首的太陽

再再後來什麼也沒有發生

好的壞的

也都捱了過來

現在的她

現在對於死掉這件小事

像是在看一件聖誕節禮物

它不再干涉 操縱自己了

只靜靜躺在血液里

等待某個一觸即發的契機 再淹沒

有時候也會失去耐心

譬如在父親駕車去捉魚的中途把方向盤搶過來

把車開到河中央去

但 也只是想想而已

侯孝賢的一部電影 《最好的時光》

裡面說愛情里最美妙的感覺

就在於你們都知道會跟對方做愛

但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會做愛

如此看來

現今這段日子

也算她跟死亡之間最好的時光了

現在

我身邊有個特好的姑娘

快失去對生活的信心了

她應該能看到這篇文章的

希望能給你一點安慰

其實打小我的認知範疇里

就沒有自信 勇敢 堅韌 成功

等等大而無當的字眼

肉團團的小胖子 內向羞赧

梳個童花頭

胸前掛塊兒小黑板

走路一步一挪

剛念小學適逢班級舉辦朗誦比賽

一百來字的稿子背了整整一個星期

打瞌睡都在咬文嚼字

一門心思往上撲

磕破了頭地但求一個倒背如流

結果上了台

對著下面一張張麻木的面孔

臉頰紅得幾近滴血

一句完整的話都講不出

這種溫吞和蜷縮狀態如影隨形

差點籠罩了整個拖沓的童年期

也有過那麼一陣子

膩味了鴕鳥人格

用《頤和園》里余虹的話來講

就是「想活得更強烈一些」

後來初中開始我便換了個人

人一旦下定決心

改頭換面其實是一件很快的事情

我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亢奮階段

像只不知饜足的貔貅

旁若無人地大口咀嚼著生活給予的綿軟香甜

可是慢慢地我愈發感到倦怠

要維持高強度的佔有慾實在太累了

我的時間皸裂成許多小碎塊

一部分勻給摯友

一部分給慾望

一部分給陌生人

沒有時間余給自己了

更可笑的是我慢慢察覺到

也許自己並不需要以上那些東西

我的瘋狂求索

只是為了殺死過去那個怯懦的自己而已

從未有過的旺盛表達欲

是對於以往匱乏表達的姍姍來遲的補償

有人問我

我就會講

但是無人來

認識到這一點後

我開始有意識地削減物慾和周遭的人際關係

就這麼過了小半年

如願以償地

我跟自己達成了一個初步的和解

所以每個人都會經歷各種各樣的所謂絕境

很多時候捱著捱著就過去了

我希望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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