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關懷與拯救
文/王四珍
生命的關懷與拯救
——莊子美學思想及其真義
莊子說:人是哪裡的不重要,選擇什麼樣的活法不重要。我是在寂寞和貧困中行走的詩人。
中國歷史上的哲學家和大文豪們,往往是在窮困中,甚至是很潦倒很凄苦的狀況下思索宇宙社會與人生,而且並不指向功利目的。君子固窮,君子安貧樂道,似乎成了他們共享的一項精神指標。
李白放狂吧?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可細細捉摸,就覺得不對。為啥?這分明說的是讓他兒子把東西送當鋪去,用當的錢買酒買菜招待朋友,要與朋友一同消愁,有多少消多少,一萬年的愁都要消掉。這頓酒喝過後,再不為愁而愁。可有一件事兒讓人提心弔膽,讓人為他發愁:這典當出去的五花馬,千金裘,能當多少錢先不說,還有沒能力贖回來,啥時候贖回來,太值得懷疑。大概李白最值錢的家底也就這兩樣:五花馬,是他的坐騎,騎了多久不知道,估計也是匹可憐的老馬。在唐代,馬是軍民兩用的重要生產生活資料,資產價值高。這馬毛呈五種雜色,應該不是駿馬,駿馬一般是清一色。毛色越雜,越不值錢;千金裘,字面理解是原值為千金的皮草,作禦寒用,至於是貂皮是狐狸皮或者羊皮,沒法說得清。這領裘衣是他道家的朋友贈送的,「千金」這個數字顯然有水分,肯定值不了千金。而且穿了幾年,是否上過油打過臘,是否已經破了幾個洞,掉了多少毛,難說。
歸結為一句話:一頓酒吃垮一個家,這日子艱難呀。
與莊子同時代,比莊子年齡稍大的亞聖孟子,家境很一般。《三字經》里有一句:昔孟母,擇鄰處。基本可以證實孟家恐怕也是租房一族,或者小門小戶的貧寒一族。試想,孟家若是高門大院,那麼鄰居再不好,也影響不了少年孟子的成長,何苦搬來搬去呢?。
老年孟子接受了來自梁國的邀請,便從他生活的魯國鄒城出發,披星戴月的奔波了不知多久,總算到了梁國國都,現在的河南省商丘市,見到了國君梁惠王。對孟子來說,這是個好機會,他的新儒家學說應該有希望在梁國找到市場,梁惠王說不定就是一直尋找的那位知音。老孟的心裡想必熱乎乎的,一路的艱辛熱成一篇激情演講辭。
然而,一見面,梁惠王劈頭就是一句:老頭,你來我們大梁,能給我們帶來哪些實實在在的好處?
用今天的話說,是帶來項目了,帶來批文了,還是帶來投資了。
老孟聽著不是回事,心裡有點堵。但既然一路風塵來了,還得把話說清楚啊。聽不聽是惠王的事兒,說不說可是我老孟的事兒。再說,老孟可是中國最早的邏輯學家,腦子反應快。順嘴就回了過去:有仁義就夠了,何必說利呢?
二人同時對對方失望。
顯然,哲學家孟子在梁惠王那兒純粹吃不開,人家不感興趣。人家關心的是立竿見影的經濟利益,不是教化人心的仁義禮智信這類軟科學。老孟堅持的國之四維,人之四柱,在梁惠王看來就是個冷笑話。而老孟覺得梁惠王太急近功利太弱視,治理國家只治標不治本,缺乏遠見。結果,老孟硬起頭皮在梁國呆了一陣子,遊走一番後,啥情況沒有,也就兩手空空回去了。可以想像:那麼遠的行程,對春秋時期的老年孟子來說,夠殘酷的。那個畫面,比古道西風瘦馬的意蘊還要蒼涼得多。
長長的旅途上,火辣辣的太陽下,掉落的不只是嘆息。
懸崖邊上的行走,逆境中的堅守,貧困中的挺拔,這是先哲們反覆留下的生命黑白影像。
先哲們思考的結論,他們所倡導的價值觀,在他們所處的時代不一定被接受被理解,甚至被視為異端。甚至有的時候,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錯。思想的光芒常常要在其身後多少年才能從雲層中放射出來,穿透人心,從而形成某種普世價值,並廣泛傳播。
如果用世俗的眼睛看過去,他們的人生當是灰色的落寞的,狼狽不堪的。
這當中的少數人,即便生活稍微過得去,也就維持溫飽而已。在多數世人眼裡,那至少也是位不合群的人,獨立於人群之外的人,可望不可及的人。當然,換個角度看,稱其為木秀於林,品高於眾,也無不可。
按古希臘的智者的說法,何為哲學?答曰:哲學是使人聰明的學問。
這就形成一個悖論:
是什麼樣的神秘力量支持著他們?是多麼強大的內心導引著他們一往無前,知不可為而為之?好像聰明人幹得倒是不聰明的事情。
世界對他們投來冷眼,人群對他們投來冷臉,他們卻回報以關懷。哲學家的心,總是試圖溫暖全世界,給普羅大眾指一條生命之路,自由之路或必然之路。
是哲學的貧困?還是人的貧困?實在不好定義。
這讓人無法理解,卻也讓人由衷地膜拜。
相對而言,莊子顯得就聰明一點,現實一點。即使站在現代人的立場上看,也是如此。
因為他倡導的生活理念似乎也簡單:置身於俗,以俗相處,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惟其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不像儒家墨家法家那樣咄咄逼人,針鋒相對,必須爭出個高低才算事兒。
所以,讀《莊子》時便不由得琢磨一個問題:莊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既可以「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又能不顯山不露水,從從容容地逍遙於天地間。
他到底是窮人,富人,達人,超人,官人?他居住的地方是茅屋,廣廈,公庭,別墅?
那麼超脫,那麼懂得生命,喋喋不休地解釋他所堅守的「道」,打造他認為理想的人心人性和人生,那他從事的職業是哪一行哪一當?無論如何,生而為人,總得吃飯吧?喝水吧?登東吧?
透過《莊子》一書的記載,他近八十年的生命歷程,總是一副很低調的姿態。而且力勸世人,包括他的對手們最好放低身段,低下頭顱,一直低到塵埃里,低到尿溺里,低到誰都對你視而不見,忽略不計。一個人就算有點能耐啥的,也最好別外露,別急著找買主把自己賣了,為人所用。那樣就等於像牛一樣給穿了鼻子,像馬一樣給絡上籠頭。變得似牛非牛似馬非馬,牛失掉牛性馬沒了馬性。
咋辦?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就是了。玫瑰開給自己看,開給風呀雨呀看,開給花呀樹呀看,開給天上的飛鳥看,開給地上的走獸看。
可是,如此一來,生命又從哪裡尋找意義呢?
莊子喜歡旅行,他好像一直在「游」。很多時候沒有明確的目的地,為游而游,說走就走。好像也沒游過太遠的地方。窮其一生,就在梁國和宋國之間,就是今天京滬線上的商丘亳州阜陽這片地面上游來游去。淮河流域,人口密集,相對比較富足,走到哪裡也是風景。
確定莊子沒到過海邊,沒聽過大海的濤聲。但他卻有清晰的大地理概念,知道河流最終歸於大海,海又連著更大的海。他著作中雖沒出現「洋」的字樣,不過,他顯然意識到存在著比海更大的水體:北冥。有人解釋說,北冥就是北冰洋,但我不認同這個說法。在莊子那裡,這是其邏輯思辨的結果,思維無限放大的結果。莊子認為:最北的地方應該水最深最寬闊,那裡生長的魚最大:鯤。
莊子喜歡玩水,喜歡站在河岸上對著潺湲的流水發獃,感受人與水的相互啟蒙。在《德充符》篇里,他說:「人莫鑒於流水,而鑒於止水,唯能止眾止。」話有點拗口。是說,把水作為心靈的鏡子,這叫「止心」,其它雜念就給排除乾淨了,心心念念聚聚焦於一點,從而達到養性養心的境界,這叫智者樂水,臨水而歌。
後來的佛教借了這一招,稱為「澄明之境」。
到了魏晉時期,有人發明了「五行散」,內服,藉助藥力實現止「心」。時間長了,中毒不淺。
莊子也會釣魚,釣魚也是養心的手段之一。莊子也會乘上小舟,慢慢地劃拉著水,順流而下,漂到哪兒算哪兒,哪兒都可以靠岸。
莊子喜歡游山,他游山是為了「悟」。悟,其實是思考,是闡發,莊子學說的若干重大哲學問題哲學思想,就產生於「悟」。
登而後悟,可說是心靈實現「澄明之境」後的必然結果。至於悟出什麼,各依自己稟賦。晚唐詩人杜牧的名句: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這就是登山「悟」出來的至理。還有李商隱的名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是在原上悟出來的。登高而悟,登高才有悟。
莊子的出生地:蒙地,現在的安徽蒙城縣。莊子曾經當過宋國蒙地的漆園吏,就是一片漆園的管理者。漆園就是漆樹園,把樹身劃開,流出的汁液熬制後得到生漆。在春秋時代,以及今後很長的時期,漆樹一直屬於專營性的經濟作物,重要性不亞於鹽和鐵。所以,漆園乃皇家直屬的經濟體,類似於國企,管控相當嚴。
大詩人流沙河先生解釋說,莊子是宋國的公務員,這就太想當然了。一方面,宋國早早就給滅了,只能說蒙地最早歸屬於宋國,莊子時代的蒙地更可能屬於梁國。另一方面,春秋時期,等級分明,壁壘森嚴,能做公務員的除了皇親皇族和卿相家族外,別人想都不要想。宗法關係,裙帶關係,可不是說著玩的,可是硬邦邦的城堡。公務員,是誰想做就能做的?能力是一回事,身份是又一回事,而且是更為重要的一回事。這種局面到設立郡縣制之後,才得到初步改善。到設立九品中正制後,得到進一步改善。歷史,總是在跌跌撞撞中進步的,每進一步都相當不容易。
所以,莊子撐死就一臨時工,拿點薪酬而已。因識文斷字,當了個小管事的而已,相當於車間主任。不管是走進一線體驗生活,還是近距離考察皇室的真相,反正這個活兒他幹了不到兩年,辭了。當然,就經驗的獲取而言,也夠了。之後,莊子再沒出世。在《莊子》一書里,有幾處莊子拒絕做官的記載,事情是真的,但有誇張的成分。
這以後做的事:帶帶學生,收幾個徒弟,或靜思或遊歷。大家抱團游,單獨游,深度游,全心全意建立他的哲學體系。並且用詩化的語言,汪洋恣肆的想像,來表達他的哲學。
按錢穆先生的精確考證,莊子最後卒於蒙地,蒙城縣。現在,蒙城縣的莊子牌打得不錯,每年吸引大量遊人。
我在想,如果莊子走在今天的人群裡頭,他會用一副什麼樣的形象展示自己?還有多少人認得這位智者,這位不停思考的思想家?
這位行走在寂寞和貧困中的詩人,這位常常得意忘形的詩人?
帶著這些俗人必然生出的諸多疑問,微弱如芥,小小如萍的我,小心翼翼地走近莊子。
(未完待續)
作者聲明;本人四期坐壇已結束,感謝諸位同仁的厚愛,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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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壇在於錐刺 驚醒 點化
總編: 非 我
主編: 樊 寶
責編: 蒲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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