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歸家路，漫漫不得意

「得回去了」掐掉了手中的香煙，回家啊。

窗外的人們穿的喜氣，辭舊迎新，小孩吵吵鬧鬧，平日死一樣寂靜的小區一下子多了點人的氣息。終歸要回去，拿上了那輛許久未開的舊車的鑰匙，穿的也算整齊，但與他怎麼都不相稱。

一路凈是泥濘，昨晚的大雨使鄉間小路上的車兒顯得狼狽不堪，地上的水像蒸汽一樣慢慢升騰，而後消失。路邊的田地已是荒蕪，野草卻還在掙扎不肯離去，又或許是他們終於找到一塊屬於自己的領地，物是人非。破爛的路牌象徵性地指引著他，一點點靠近。

他還記得那個王婆婆總是站在村門口，一見著他便要拉著他給他介紹對象，他還記得那個說不上名字卻很熟悉的大爺每天都挑著兩擔子的糞水到那田裡去，一瓢一瓢地澆灌著，每次他都會捂著鼻子跑的遠遠地，看著大爺走過留下的一地糞水的痕迹，細細長長，一直延伸到那片田地。一切都很清晰，他都還記得。笑著的，鬧著的人們，應該都已經不認得他，而那些老輩們都不知去了哪。

那是他的家，普普通通的鄉下房子，好不到哪去，但也是不錯的，庇佑著他度過了童年，少年，卻留不下他的中年，或許老年吧，他會回來。撫上那木製的大門，有些潮濕，木頭獨有的味道，多久沒聞到了。要推開嗎，他怕，怕看見裡面的人，還是那副樣子嗎。

「過年了也不知道多拿點東西回來，你這孩子。」有心還是無意，每年聽到的都是媽的一句，他越聽越不喜歡，還是爸的一句「是不是掙了小錢就嫌我們丟臉，不願來這小地方看我們了啊」誰能告訴他如何不無力地反駁，只能低著頭，賠著笑，比起商場的爾虞我詐，家裡倒是更讓他感覺沉悶，喘不過氣。家裡一堆親戚，聽到他回來過年都湧來了，各種大禮小禮，只不過是為了多拉交情。他很累，他們不知道，還在一味的繼續壓著他。

他厭倦了，所以開始了每年找個出差的理由，所以每年學會了編那樣一個看似完美的借口「我真的沒空回家」對啊，沒空，我已如此疲憊。家，是沉重的字眼，於他而言，童年父母的細心呵護，和親戚的打打鬧鬧，不知不覺都變了味道。

還是推開了家門，沒有上鎖，只因家裡已經沒有值得別人惦記的東西。蜘蛛網，在他眼前張牙舞爪，積久的塵埃的味道，很刺鼻。那許久不用的灶台上的灰塵抱怨著它的無人問津，那口大大的鐵鍋生出了醜陋的鐵鏽，家裡的醬油還是裝在塑料壺子里，但那幾十年的味道，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那些他一直逃避的人，那些將他壓得喘不過氣的人，卻是不見了。不見了，也是不想見了吧。

他怎麼會忘記，忘記那樣一個開不了口說自己孤單，總拐來拐去不得其意的老頭子，那個小時候老是追著他跑，將他從村東打到村西的兇狠狠的老頭子，他不過是怪他不多陪陪他，甚至在他最後的時光里，他不開口，開不了口，他是那樣一個父親。他怎麼會忘記他的母親，那樣細心為他考慮，「過年了也不知道多拿點東西回來，你這孩子......你拿的少了別人要說你賺了錢卻忘了家了」而她的後半句總是要他自己去理解，卻不知她的兒子並不那麼聰明，一切的一切都在時光中慢慢清晰，換來一生後悔不已。

他怎麼會忘記，忘記在那個陽光甚好的日子裡，那一個死別的噩訊，怎麼會忘記呢，他許久未見的母親在那一天露出的幽怨的眼神，怎麼能忘記，當一切在腦海里變得如此清晰，然而，沒人等待他醒悟，終是在離他遠遠的地方，一個個離去。最後的日子啊，那是怎麼樣的心情。孤獨，無依。

每年必須回的地方，那是「家」，早已沒有人煙，木床上的褥子沒有人再理過，一手抱起，拿到屋子外，曬在竹竿上，那台破舊的電視機，再打開也只餘波動的黑白條紋宣示他們的佔領。那些曾經陪伴的，逃避的人啊，怎麼不等等，前去的路上可會寂寞。

回家啊，回家。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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