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在柳條筐里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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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在世的時候,我家的棚頂上總是掛著一隻白色的柳條筐。那是我祖母親手編製的,筐沿上有一圈突起的花紋,柳條是當初祖母編製的時候特意扒去了外皮的,因此在幾多年之後,那筐看上去仍顯得潔白、乾淨。
打我不丁點的時候起,我就對那隻筐有無限的憧憬,因為總是在我哭鬧或不如意的時候,祖母便從那隻筐里取出點心給我吃。在那個貧窮的年代,我知道,只有這個地方藏著人間美味。於是便常常用那雙貪婪的眼睛抬頭仰望著祖母的柳條筐。饞得實在挺不住了,就在祖母面前大哭大鬧一場,結果是,我一定就得到了我想要的那些美味。
有一次,我在外面和人打了架,回到家裡受盡委屈地把大被一蒙,在被窩裡抽抽噎噎。祖母勸了我好一陣子,也未見我有轉晴的意思,後來,我聽到她窸窸窣窣的起身,摘下那隻筐,然後將一塊點心塞進我的被窩,我拿到點心,臉上還掛著淚,掀起被子的一角,朝祖母笑笑。祖母這回放心了,她怕我哭泣著睡著了作下毛病。
後來,我終於知道這些好東西是我已出嫁的姑姑孝敬給我祖母的,祖母不捨得吃,陸陸續續的都讓我給吃掉了。但是那個時候太小,饞蟲出來了總是無法控制。後來待我長大一點,雖然望著祖母的柳條筐也會唾涎三尺,但總不會再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去騙取那些美味了,於是柳條筐里的點心就常常放得長了綠毛,祖母說:「真可惜」。我也覺得真可惜。以後不哭不鬧的時候,祖母就也偶爾摘下那隻筐,我們倆圍坐在筐前,祖母一塊,我一塊地吃著這些好吃的點心。
那個時候,我和祖母一起度過了許多這樣幸福的時光。
祖母是很疼我的。如果說是我母親把我降生到這個人世間,那麼,是祖母養育了我。因此,我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祖母給予我的愛是我母親所不能及的。
祖母七十有五的時候,牙就已經全部掉光了,臉上長滿了折皺,鬆鬆垮垮地鋪展在整個面部,手背上青筋暴露,身上的皮抓一把,老半天才彈回去,雙手抖得像風中的枯枝。祖母老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和祖母分吃過她的點心,祖母總在再三被我拒絕之後,孤獨地用她那赤裸裸的牙床咀嚼著在她看來是人生當中最好吃的東西。
我一看到那情景,就總想,等我掙了錢,一定給祖母鑲一口假牙,要讓她吃上更好吃的點心,給她裝滿滿一柳條筐。
然而,這些我都還沒有來得及做,祖母就走了,永遠的離開了我。
祖母走之前的那些日子,再美味的東西也吃不下去了,但她還常常直勾勾地望著棚頂上的柳條筐。我問祖母:
「是不是想吃點心了?」
祖母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摘下了那隻柳條筐,放在祖母面前,拿出一塊點心來,遞到祖母的嘴邊,祖母把頭扭到一邊去了。她哼哼吖吖地示意我,讓我把那些點心吃掉,不然又該長綠毛了,怪可惜的。祖母已經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一直以來,我是很恐怖死亡的,一提到逝去的人,總會和一些鬼啊魂啊什麼的聯想到一起,但是面對彌留之際的祖母,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可怕。我是眼看著祖母在我身邊咽氣的,就像是睡著了一樣,走的很安詳。
祖母留給我的,不只是那隻柳條筐,還有我一生永遠無法為她盡孝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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