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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島,美與丑的尋真之旅

《能量》,攝影/Svala Ragnars。

冰島女攝影師席瓦拉·拉格納(Svala Ragnars)用視覺語言建構了另一個冰島,無盡的管道、蜿蜒的線條和美妙的幾何形狀重塑地貌,創造出另一種奇特的大地藝術。到底什麼是所謂的自然?被人類改造的自然還是自然嗎?是否只有未經改造的自然才是至美的?

另一個冰島

攝影 / Svala Ragnars

撰文 / 何伊寧

冰島地處大西洋中脊兩側,火山活動頻繁,複雜的地貌之下蘊藏著豐富的地熱能源,是世界上最早開放清潔能源的國家之一。在冰島,大約81%的主要能源需求都通過可再生資源供給,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通過地熱,也有一小部分通過水力發電獲得。

憑藉絕佳的自然資源,冰島居民享受著清潔能源給他們日常生活和工作帶來的便利,地熱水的室內供暖已經覆蓋81%的家庭,這些資源還應用在溫室、養魚業、融雪、游泳池和其他各行各業中。

在英國作家邁克爾·布斯(Michael Booth)所撰寫的《北歐,冰與火之地的尋真之旅》(The Almost Nearly Perfect People:The Truth About the Nordic Miracle)中,作者把清潔技術產業視為將冰島從20世紀90年代的經濟崩潰邊緣拯救回來的一把利劍。

然而他也同時意識到冰島不斷增加的地熱設施與其地質景觀之間不和諧的情景。事實上,縱使人類對清潔能源的開發和利用能夠幫助我們減緩對地球的破壞,但大到地熱發電廠,小到太陽能板,這些運用於開採綠色能源的人工行為對環境的影響不容小視。

地熱發電廠的環境挑戰包括地面沉降、誘發地震、山體滑坡,對水資源的污染,對野生動植物棲息地、植被和優美風景產生的干擾,改變地貌景觀等。

《能量》,攝影/Svala Ragnars。

已逝美國環境學家羅伯特.C.阿克斯特曼(Robert C.Axtmann)在一次拜訪紐西蘭懷拉基地熱田(Wairakei geothemlal field)時曾這樣描述道:

「在陰天的黃昏,微風習習時,如果行人在1號國道陶波湖背面8km處駐足,他將看到縈繞心頭的怪誕美景。大量形如絨毛的痕迹直衝雲霄,像被出沒於巨大松柏間的綠色惡魔所吞噬,如銀色牛鞭束一樣的痕迹像是被一個藏在西側山頭的無形巨人上下有序地甩動,這些瞬間又恰巧被人所捕捉。井口消音器不斷發出嗚嗚低吟,就像《奧茲國的鐵樵夫》和《魔法師的學徒》里一樣,是科技與自然奇幻的結合產物。」

如果說阿克斯特曼在上世紀70年代的文字帶給我們對地熱田井區的想像,那麼冰島女攝影師席瓦拉·拉格納(Svala Ragnars)於2013年所創作的《能量》(Orka)系列作品則向我們展現出冰島原始地貌在遭遇地熱基礎設施時呈現出的現實。

《能量》,攝影/Svala Ragnars。(橫劃查看更多圖片)

受到愛德華·伯汀斯基(Edward Burtynsky)所拍攝的工業景觀攝影的啟發,拉格納運用類似策略拍攝了一組名為《能量》的作品。在進行一系列相關調研之後,拉格納獨自開車橫穿冰島,足跡遍及隱秘在冰島自然界中的八個地熱和水能電站,近距離拍攝下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人造景觀。

在《能量》系列作品中,那些重塑了地平線的巨型建築和管道在原始的土地上留下壯麗的幾何形狀,給觀者帶來巨大的視覺衝擊力。然而,在這些圖片背後,隱藏的卻是攝影師本人對冰島清潔能源開放和利用的諸多思考。

好與壞、美與丑之間的博弈

穀雨:你最早為何選擇攝影?

Svala Ragnars:我是一名來自冰島的紀實風景攝影師,現居英國。儘管我個人的關注點大多集中在景觀敘事,但其實從小時候第一次拿起相機起我就十分喜歡拍照。我想最初的影響一部分可能來自我父親對冰島籍瑪格南攝影師拉格納·阿克塞爾松(Ragnar Axelsson)紀實作品的喜愛。從那開始,我的攝影生涯幾經曲折。

穀雨:在決定拍攝《能量》項目之前,你都做了哪些方面的研究?這個題材最吸引你的地方在哪裡?

Svala Ragnars:說實話,項目開始前我並沒有很有計劃的調研。我早就知道它們的地點與用途,甚至可以說童年時期就知道了,因為它們在鄉村的高速公路邊非常顯眼。但過去我並沒有在意,直到成年,當我更具有攝影思維後才開始意識到這些管道是多麼引人注目。

《能量》,攝影/Svala Ragnars。

我也開始思考這些東西對景觀的影響,這是這個項目最開始的靈感來源。於是,有感於其審美上的特點,我開始拍攝,但那時腦海中還沒有產生從環境角度的反思。隨著項目的推進,我做了更多的調研,想法才逐步成形。但也變得有些複雜,因為我既致力於人造景觀的美學呈現,同時又批判他們。

穀雨:從街拍到關注與風景和能源相關的題材,在這個轉變過程中你受到哪些攝影師或藝術家的影響?

Svala Ragnars:就美學和觀念來說,我想最近對我影響最大的是愛德華·伯汀斯基(Edward Burtynsky)的作品。他的影像往往探索了在自然背景下,什麼被認為是丑的,什麼是無趣的工業結構,或我們認為什麼東西毀掉了風景……但他引人入勝的圖像讓這些東西成為了傑出的藝術,儘管事實仍然如舊,工業的危害絲毫未減。

澳大利亞,2007年,攝影/Edward Burtynsky。

很明顯,這和《能量》系列的思考鏈條十分相似,都展現了好與壞、美與丑之間的博弈。我也必須再次說明,阿克塞爾松是我的精神導師。他的作品是我見過的第一個用風景講述故事的,此外,他也創作了許多表現全球變暖或工業化對環境影響的重要作品。

移居到充滿活力的倫敦激發了我對街頭攝影的熱情,但一段時間後,我開始更願意講述與家鄉有關的故事,以及我所思念的家鄉未經雕飾的大自然。

但從本質上,我是對展現人與環境的互動很感興趣,不管是自然環境還是工業或城市環境——我格外感興趣的是展現了人類特性的城市與鄉村景觀。將我所秉持的信念翻譯成美學語言後,我希望提供一種將人工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全新的視覺體驗。

穀雨:過去很多年來,發達國家以及少數發展中國家都在不斷探索和嘗試使用清潔、綠色的能源來達到可持續發展的目標,但我們也發現這種嘗試過程中同樣無法避免對環境的破壞,比如中國的農村大量普及太陽能發電,但太陽能板對環境污染極大,針對它們的回收又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能量》系列正是向我們提出了這種矛盾,從側面展現了冰島在實現對綠色能源使用的過程中對自然景觀的破壞。你在早前的訪談中也提到,冰島水電項目有30%的能源生產被用於冰島人民的生活,另外70%用於工業生產,那麼對於這個議題你個人的觀點是怎樣的?

Svala Ragnars:我認為最終的問題是,我們並沒有找到一種可持續發展的生活方式。所有這些能源被製造出來,產生更多的廢物和垃圾填埋場,以至於我們變得在日常生活中十分依賴能源,我自己也不例外!

就像你說的一樣,製造出的綠色能源大部分被用在了鋁冶煉廠中,而鋁工業給環境留下了巨大隱患。

綠色能源總歸是比其他的選擇好,但你需要更宏觀地考慮能源的用處以及產生的廢物如何消解。綠色能源並沒有徹底解決問題,只消減了一部分。

總體來說,我認為自然環境的工業化能避免就避免。我相信,我們需要常常問自己,為什麼要工業化以及它對人類的幸福是否真的必要,還是說它只是讓我們生活得更容易。

穀雨:回到攝影本身,《能量》系列折射出壯麗的冰島自然風景和人造建築之間的張力,不少攝影評論曾提出關於美麗圖像和揭示現實問題之間存在著矛盾,你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Svala Ragnars:我不相信存在完全中立、沒有偏見的照片或圖像。一張照片往往只從一個角度展示現實,我相信攝影師在每一張他所拍攝的照片中都留有自己的痕迹,即使只是無意識的。

《能量》,攝影/Svala Ragnars。

我通過原始影像了解到冰島本身的樣子,這促使我開始拒絕去展現美化過的風景,而是去展露環境不被喜歡的一面,最終產出的結果更複雜。

《能量》中的觀點是二重的,工業建築結構的視覺呈現以及它們背後我所不認同的政治因素。因為這種對立,我更願意把決定權交給觀眾,讓他們作出自己的判斷。

穀雨:我在做關於冰島綠色能源調研的過程中偶然發現了關於冰島地熱景觀游的項目(Golden Circle & Green Energy Day Tour),它主要針對冰島之外的遊客所展開,你在看到這樣的消息之後有什麼想法?

Svala Ragnars:我記得我曾參加過類似的學校組織的行程,所以並不新鮮。但我覺得今天的人們對這些東西更有興趣,特別是遊客。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我只能看出它的積極意義。

它能幫忙傳播關於綠色能源的知識,如此一來,可能會鼓勵更多人開始使用綠色能源。我希望人們能可持續的使用綠色能源,但事實總不如願。就像我之前提到的,不是能源本身有問題,而是我們使用它的方式。

《能量》,攝影/Svala Ragnars。

穀雨:《能量》系列中有一張巨型裂谷的照片尤其吸引我,從遠處看畫面中壯美如史前時代的地貌,但仔細一看,卻能發現那些分布在河床和裂谷兩岸的能源建築,能不能跟我們介紹這張照片拍攝的背景?具體在哪裡?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畫面中的建築是怎樣的項目?你從什麼角度取景的?

Svala Ragnars:這張照片是在Kárahnjúkar拍攝的,Kárahnjúkar是冰島最大的水壩和水力發電站。像你說的,最開始你沒有意識到這裡的風景有任何特別,但事實上,在Kárahnjúkar大壩建成之前,這個巨大的裂縫是冰河流經的地方。這張照片實際上是從大壩主體頂部的視角拍攝的。

大壩是2008年建成的,在東部冰島的高地上,為了給美國跨國公司Alcoa新建的大型鋁冶煉廠供能。Kárahnjúkar項目希望創造新的就業機會,為人口銳減的冰島東部帶來經濟上的繁榮。

在當時,這是一個極具爭議的問題,全國分成了環境保護和經濟增長兩個彼此對立的陣營。在看過了阿克塞爾松拍攝的那些關於如果建立大壩將被沉入水下的景觀的影像後,我甚至加入了保護的陣營。

當後來為了拍攝《能量》項目拜訪偏遠的Kárahnjúkar時,我仍然能感受到阿克塞爾松拍攝的那些現已沉沒的景觀對我的影響。在看到阻塞的冰河路徑在高地上形成的大規模的巨大裂縫時,我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情感衝擊。我也沒想到我會這麼感性,但這的確堅定了我想做《能量》項目的決心。

穀雨:你童年印象中的冰島風景和拍攝過程中有沒有差距?

Svala Ragnars:我在英國生活了4年,當我回到冰島為了項目四處走訪時,從觀光的角度來說它真的已經天翻地覆。在那之後,它改變得甚至更多,因為過去的7年代表了冰島旅遊業最繁榮的時期。我十分肯定,對傳統的冰島式風景的印象極大程度地推動了這一改變。所以對我來說,主要區別只是簡單的人的數量變得更多。

穀雨:那麼繼續這個問題,你曾在英國生活過相當長的時間,英國的國家身份認同建立在一個視風景如畫(pictorialism)的神話上,那麼能否跟我們分享一下自然風景在冰島歷史和文化中有何特殊意義?人們對風景有怎樣的文化認知?

Svala Ragnars:風景在冰島的國際形象和它32萬居民生活中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毫無疑問,國際形象十分重要。事實上,展現冰島風景也意味著展現國家形象。當你在看冰島的風景攝影時,有一種堅定不移的傳統,它們往往或多或少地展現了國家爭取獨立的過程。

即使是今天,你仍然可以在許多當代出版物中看到充滿19世紀浪漫主義色彩的景象:藍天、雄偉的山峰和壯麗的瀑布,未被污染的純凈。這也是遊客和冰島人從小到大所習慣的共同印象。

但是自然對冰島人來說永遠都很重要,因為這是一個20世紀才剛剛步入工業化的小國家,我們的歷史和民間傳說仍然和自然緊密相連。就拿關於精靈的民間故事來說,許多傳說都是講述人類的現代化打擾了精靈的家園,於是他們如何懲罰人類。

精靈的家園——那些石頭、山丘、懸崖——不應該被隨意糟蹋。精靈的傳說代表了在文化中的自然甚至在城市中的自然。精靈可以被看作是自然的靈魂,他們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敬畏精靈,你實際上是在保護和敬畏自然。

穀雨:如今距離你完成《能量》系列正好4年的時間,現在回想起拍攝過程有何感想?你在那次開車橫穿冰島的過程中有沒有值得分享的故事?

Svala Ragnars:我把創作項目的那段時間看作一次通過攝影發現自我的過程。我那時在讀大學,《能量》是我的攝影碩士畢業項目。那段時間我接觸了很多新的靈感和思考方式,開始以全新的方式看待事物。

但是說到創作項目和旅程本身,印象最深的是獨自旅行的自由。我很喜歡花時間探索我沒去過的地方,也很享受和自然獨處的時光。我還發現我熱愛在開車的時候大聲唱歌。

穀雨:如果有機會讓你將這個項目延伸開來,你會選擇在何處,或如何繼續深入?那麼,如果不是攝影,你會用怎樣的媒介來向更多人介紹這個議題呢?

Svala Ragnars:儘管我暫時沒有繼續做這個項目的計劃,但我在思考另外的地點和不同的能源,也許是延續這個項目的一種方式,順其自然吧。

比如,像你提到的中國的太陽能板以及它們帶來的問題,應該是很有趣的探索主題。以及儘管我沒有調研過風力發電站的主題,但我非常喜歡英格蘭海岸的風力發電區域的景觀。這些都很有可能成為項目的延展。

儘管我仍專註於我所選擇的攝影這一媒介,但我也肯定動態影像的探索會是一個有趣而嶄新的角度。但到目前為止,《能量》項目還是會以現在的樣子呈現。

穀雨:能否和我們分享一下你目前的工作和創作項目?除了攝影之外,你還有其他的興趣愛好嗎?

Svala Ragnars:我這幾年正在做的項目是基於精靈的民間傳說,我之前也提到過。在這個名叫《精靈的視角》的項目中,我拍攝的這些地點都是可見的證據,證明了冰島有關精靈的民間傳說。我希望這些圖像不僅僅是重要的檔案記錄,更是提醒人們在當代社會中關注自然現象。

完成這個項目花了一些時間,因為大量的例證一直在出現。但我正和好友Bryndís Bj?rgvinsdóttir合作。他同時是作家和歷史學家,正在將文本做最後的潤色,再與圖像一同編輯出版。

除了完成《精靈的視角》項目,我也在做另一個人項目。毫無疑問,這個項目也很符合我對人造與自然之間關係的興趣。同樣基於冰島,我四處旅行尋找國內高速公路旁的碎石堆。這些用重型機器堆疊而成的碎石起到了維護公路的功能,同時也模擬了周邊天然的景觀和山巒。

它創造了和我之前項目類似的工業化語境,來提出關於自然景觀審美以及人與自然關係的命題,只不過是從另一個角度。這個項目仍然處於非常初步的階段,但希望能早日找到一個合適的名字並展出。

在不用做項目和攝影工作時,我喜歡在英國肯特的鄉村徒步或者騎行,我現在居住在那裡。我也會花很多時間搜尋我最喜歡的黑膠唱片以及練習烘焙傳統的冰島麵包。

關於Svala Ragnars

席瓦拉·拉格納(Svala Ragnars),旅英冰島紀實攝影師,倫敦藝術大學倫敦傳媒學院紀實攝影碩士。曾在2014年入選瑪格南圖片社「30位30歲以下」傑出攝影師,同年入選英國皇家地理學會年度環境攝影師,作品曾多次被《衛報》及各大主流媒體報道。

現居倫敦,熱愛公路旅行、建築與威士忌。從山巒到街道,席瓦拉·拉格納的作品充滿荒涼而玩味的幾何感,探討人類對自然環境的介入與互動。

編輯運營/迦沐梓 周雙玲校對/阿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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