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是愛情最好的模樣

一、劉淑芬之死

劉淑芬死了。死在小區的景觀池裡。

是小區保安巡邏的時候發現的。小區建成三年，好多公共設施都不能用了，健身器材繡的綉，破的破。噴泉用的景觀池早就廢棄了，一滴水都沒有，被一樓的住戶用來放花盆。

上個月每天下雨，竟然把景觀池給注滿了。以前乾涸的時候沒人注意到池子淺不淺，劉淑芬在池子里浮著的時候，保安跳下去撈，水竟然漫到下巴。

撈上來後，劉淑芬就躺在岸邊。保安一邊報警，一邊找她的家屬。她愛人許伯常是九中的老師，語文老師，為人熱心，每逢寒暑假就義務幫小區里的孩子們補習作文，是小區家委會的活躍分子。

許伯常到的竟比警察還要早一點，他在小區門口的沙縣小吃吃晚飯，剛吃第三個蒸餃就接到了劉淑芬出事的消息。他的風衣鄒巴巴的，大概是走得急，或者是前天晚上沒熨燙過。他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治學嚴謹，卻不注意打扮。

警察來了以後，法醫也很快到了，他們戴著手套仔細翻檢劉淑芬，刻意壓低聲音交談著什麼。發現現場的保安和許伯常都被帶到局裡進行問詢，殯儀館也把劉淑芬接走了。

二、劉淑芬其人

劉淑芬，女，38歲，生前是一家地方國企的中層，是幫鐵路總公司造鐵軌的，近幾年隨著鐵總在海外市場披荊斬棘，掠城奪地，企業效益著實不錯。水漲船高，員工們的收入也很可觀，更別說劉淑芬這個辦公室副主任了。小區是企業自己買地造了分給員工的，劉淑芬挑了一套160方的大平層。

警察例行公事般問了幾個問題，看許伯常情緒不對就讓他先回去了。初步的屍檢表明沒有外力打擊、也沒有中毒癥狀，基本可以排除他殺。

他今年35歲，比劉淑芬小3歲，他們結婚已經7年了，但是並沒有孩子。兩個人住4房兩廳的房子就顯得空蕩蕩的。他拿出鑰匙，打開書房的門，坐在書房的床上，雙目無神怔怔地發獃。他跟劉淑芬已經分居很久了，或者說從沒同居過。

除了結婚那晚他被劉淑芬的同事灌醉，他和劉淑芬睡到了一張床上，後面他再也沒跟劉淑芬同居過。他是故意被灌醉的，喝悶酒容易醉，她的同事他都認識，以前也是他的同事。他當老師之前也在這家企業里打工，大專畢業後拼了勁留在城裡，沒有回到那個小山村，可大專畢業能找到什麼好工作呢，「研究生遍地走，本科生不如狗」的年代，能留在城裡已經是燒了高香了。

三、劉淑芬的愛情

他和劉淑芬就是在車間里認識的，那時候就同床了，同一架車床上幹活的。他們倆在車間里顯得與眾不同，在整個單位都有名，許伯常愛看書愛寫文章，沒事的時候經常捧著黑格爾泰戈爾的書，劉淑芬呢，特別熱情積極，朝誰都笑，20歲出頭，正是像花一樣的年紀，兩個年輕人情竇初開卻不捅開窗戶紙。還是劉淑芬主動，有一天她把許伯常堵在出租房裡，問願不願意跟她處對象，許伯常從來沒見過這架勢，大學學的機械，整個系裡沒有女生，再往前，為了走出小山村，初中高中都埋頭讀書，根本不知道怎麼對付熱情又青春的劉淑芬。他的沉默讓劉淑芬以為是拒絕，好些天都沒跟他說話，車活的時候也是各管各的，那個月的次品是平時的好幾倍，車間主任就在會上不點名的說有些同志思想不集中，是要壞事的，別以為知道泰戈爾就可以不認他牛戈爾，車間主任姓牛，說話就很牛氣，批評人也不留面子。

許伯常那個月沒有錢寄回家，次品是要扣獎金的，劉淑芬也扣了獎金，但她家是城裡的，吃住都在家裡，沒錢照樣過活，她也知道許伯常每個月要寄錢回家。她拿著3000塊錢給同事，讓同事轉交給許伯常。許伯常接了，家裡母親每個月吃藥要2000塊錢，斷了葯等於斷了命。

之後，許伯常就接受了劉淑芬的追求。

他們也像熱戀中的年輕人一樣去看電影，去逛公園，去度假。他還是很愛看書，他跟劉淑芬說他想辭職去讀書。劉淑芬很贊同，她愛的不就是他的上進和與眾不同嗎？他不能去讀書，因為讀書就沒錢寄回家了，他媽還等著他的救命錢呢。劉淑芬說，你媽就是我媽，我的工資夠給咱媽買葯給你讀書了。於是，許伯常動情地抱住了她，說「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四、許伯常的重生

接下去就是辭職考研，許伯常不費勁的就考上了北大的中文系，畢業那年他已經26歲了，他到了九中教語文。北大中文系的學歷即便在九中也是不多見的，他又熱情，一心撲在工作上，才兩年時間就成了教壇新秀，學生的高考成績很好，第一屆學生中有一個叫陳鵬的，考上了清華，還王敏佳和李想，也去了北京醫科大學。他給這三個學生開的小灶最多，尤其是王敏佳的作文，要不是許伯常，她考不上北醫大。這三個孩子都是孤兒，福利院里走出來的。

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愛情就有點捉襟見肘。劉淑芬還是那個熱情的樣子，但現在看過去總有點粗魯，她31歲了，跟許伯常談了7年戀愛，該做的該經歷的都有了，也再沒了那種羞答答的模樣。

五、劉淑芬和許伯常的婚姻

她跟他說該結婚了，他嗯嗯啊啊應著，卻始終下不了決心，說斷和不斷都下不了決心。他覺得他可能不愛她了，現在的她已經不是愛情的模樣。

他鼓起勇氣跟她說分手，他28歲，她31歲，他不想再拖下去了。卻沒想到這句分手捅了馬蜂窩，劉淑芬還是7年前那風風火火的樣子，她直接拿著許伯常的研究生入學通知書衝到了九中王校長的辦公室，她說要讓大家看看這個陳世美的真面目。

王校長把正在上課的許伯常叫到辦公室，和顏悅色的跟他說要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又說人啊，不能忘本。忘本了就不是人。

許伯常和劉淑芬的婚禮在農曆7月14舉行，這個日子是許伯常堅持選的，他要祭奠死去的愛情和他死去的靈魂。他沒叫同事和農村的母親來參加婚禮，參加婚禮的都是劉淑芬的親朋，也有他們以前共同的同事。劉淑芬已經是辦公室副主任了，風風火火，充滿熱情。

六、劉淑芬之怒

結婚後，許伯常就沒跟劉淑芬同床過，以前在小房子里他睡客廳，搬進新房後，他給書房另外配了鑰匙，睡書房裡。每天上班，他就把書房門鎖上，他不讓劉淑芬進他的房間，他也不用劉淑芬的杯子喝水，不用她的碗吃飯。他對誰都熱情，寒暑假把小區里的孩子們集中起來教語文，參加業委會幫小區居民維修下水管道，回收舊家電。

可他，再也沒對劉淑芬笑過。劉淑芬漸漸地就不耐煩了，她罵他，嗓門大得鄰居們指指點點，她也會當眾推搡他，他卻從不還手。就有人勸劉淑芬對許伯常好點，說許伯常是個好人，別太苛刻。

她那天把客衛的抽水馬桶故意堵上了，你許伯常可以在打碎了杯子後憋著不喝水也不用我的杯子喝水，你能憋著不上廁所？誰想到許伯常竟然在寒冬的夜裡步行600多米去了公共廁所解決，也沒進她劉淑芬的房間撒尿。劉淑芬再也沒轍了。

她問他，你不是說要對我好一輩子嗎？

她對他說，你對所有人溫和，哪怕是對陌生人都溫和以待，可是對我卻永遠沒有一個笑臉。他們只見到我打你，但是他們不知道，你也打我。

許伯常說，你胡說，我哪裡打你了？

她說，你不是用手打的，而是用你的態度狠狠的打著我的心！

劉淑芬摔門而出，許伯常鎖上書房的門去上班。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劉淑芬死了。死在小區的景觀池裡。

不知道是失足淹死的還是自殺。警方已經排除了他殺。屍體已經火化，追悼會是單位協調辦的。生前她是那麼熱情，自有人對她的身後事同樣熱情。只是，許伯常再也沒有出現在小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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