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孔陽談讀書｜讀書聽憑興趣還是需要？讀「活」書還是讀「死」書？

文化 01-31

讀書人的追求是覺醒

（一）

蔣孔陽（1923.1.23-1999.6.26）重慶市萬州區人。中國農工民主黨黨員。1941-1946年就讀於中央政治大學經濟系。1948年進入上海海光圖書館從事翻譯工作。1951年後歷任復旦大學中文系校藝術教研室主任、《復旦學報》編委會主任、講師、副教授，教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評議組成員，全國文藝學博士重點學科學術帶頭人。

我這一生，讀書、教書、編書和寫書，處處離不開書，可以說和書結了不解之緣。但真要我談一點讀書的心得和體會，卻又茫無頭緒，不知從何談起。

1929年，我7歲的時候，家中送我上小學，我就開始了讀書的生涯。以後中學，大學，書讀得更多了。大學畢業，分配到銀行，暫時告別了書。兩年之後，我想方設法，轉移到了一家私立圖書館，又回到了書的身邊。1951年，我調進了復旦大學中文系，擔任文藝理論和美學方面的教學工作，自以為掉進了書的海洋，從此可以全心全意地讀書了。但哪裡知道，不斷的運動，不斷的上山下鄉，書反而變成了普羅米修斯的蘋果，可望不可即。「文革」十年，人都難保，遑論讀書?但天性難改，只要有機會讀書，我還是不忘讀書。三中全會以後，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讀書了。但歲月不饒人，我已垂垂老矣。好在「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還有一個可以讀書的晚年!

蔣孔陽談讀書｜讀書聽憑興趣還是需要？讀「活」書還是讀「死」書？

為什麼我要那麼念念不忘讀書?讀書給我帶來了什麼「好處」?讀書，當然可以給人帶來好處，但我讀書卻沒有想到有任何好處。現實生活中的好處，是與讀書無緣的。我之所以喜歡讀書，正像我喜歡遊山玩水一樣，只是我的一種愛好，一種樂趣。我這個人，不善言談，不善交際，不善孫武的謀略，不善陶朱的貿易，我躲進書和山水裡面，只求自得和自樂!

但不管怎樣，我讀過很多書。有的泛泛而讀，翻翻就算了；有的讀了又讀，引起深思。有的讀了，收益很大，不僅增加了知識，擴大了眼界，而且精神境界和思想面貌，也有所提高；有的則不然，讀了毫無收穫，只覺白白浪費了時間。其間的錯綜複雜，酸甜苦辣，真是一言難盡。這裡，我不想多談，只想談一點個人讀書的失誤和教訓，以便對後來的年輕讀者，起一點鑒戒的作用。

讀書應當從興趣出發，還是從需要出發?

首先，讀書應當從興趣出發?還是從需要出發?

大學時，我讀的是經濟系。一年級時，我還認真聽課，但到了二年級，我實在聽不下，乃常常跑到圖書館，聽憑我的興趣，閱讀有關文史哲方面的書籍。這樣做，對不對呢?

我說，有它對的地方，也有它不對的地方。說它對，是因為人無全才，各有所偏。根據興趣去學習，最容易發揮一個人的長處，事半功倍。同時，興趣所在，真情亦在。我讀書，不是為了趕任務，而是我喜歡的東西，自然而然地來到我心裡，學習本身成了一種樂趣。正因為這樣，所以能夠只興會淋漓，不期然而然地有所啟發，不期然而然地會有一些思想的火花。這些啟發和火花，可能都是極其膚淺的，甚至是虛假的，但它們卻是發自內心，給年輕的心靈帶來了歡樂和安慰，以至常常樂不可支。孔子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我是嘗到了這一「樂之者」的味道的。

再者，興趣還給了我克服困難的力量。在人生學習的道路上，免不了挫折和困難。面對這些挫折和困難，我仍然能夠堅持下來，我相信是與我所感受到的興趣分不開的。一個人對一件事有了興趣，他會雷打都不動，他會鑽進去，沉浸在裡面，他所關心的，不再是個人的得失，而是學問的本身。他讀書，他追求，也不是想以之作為個人的桂冠或戰利品，用來誇耀或裝飾自己。他只要想竭盡自己的全力，為闡述真理做出自己的一點點貢獻。許多科學上或學術上的獻身精神，大概就是這樣產生的。因此，從興趣出發來讀書，未始沒有一定的好處。

蔣孔陽談讀書｜讀書聽憑興趣還是需要？讀「活」書還是讀「死」書？

但是，天下的任何事情都不能絕對化，讀書也是如此。讀書是一種學習，學習的目的是增益其所不能，使不知道的東西變成知道的東西，使不懂的東西變成懂的東西。這樣，問題就不會在於有興趣或沒有興趣了。有興趣的東西，我們要學；沒有興趣的東西，我們也要學。也就是說，我們要全面地、系統地學，要按部就班地學，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學好我們所要學的東西。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只是根據自己的興趣學，我們就容易單打一，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感興趣的地方，結果，不僅不系統，不全面，而且常常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讀初中時，開始對平面幾何感到興趣，我就自學平面幾何；對三角不感興趣，就放棄三角。哪知學習是相輔相成的，我不懂三角，也就影響了我進一步學習幾何，以至兩敗俱傷，都沒有學好。

因此，學習不能只憑個人的興趣，它還要看需要而定，需要不是某個人主觀的愛好，它是由客觀的條件決定的。需要帶有強迫性。每個人為了某種需要，都得強迫自己，學好某一門課，讀好某一種書。不僅這樣，而且還必須達到一定的標準，取得一定的成績。等到攻關的時候，需要更是成了無上的命令：為了求得某一種證據，取得某一種論證，不管我們有沒有興趣，我們都得嘔心瀝血，拚命上!因此，讀書不能只強調興趣，有時需要更為重要。興趣要服從需要，興趣要化成需要。最高的學術境界，應當是需要與興趣的結合。可惜我年輕時，體會不到這一點，過多地強調興趣。

讀「死」書還是讀「活」書？

其次，我想談一下讀「死」書與讀「活」書的問題。

這個問題，我看也得兩點論，而不能一點論。那就是說，應當讀「死」書的地方讀「死」書，應當讀「活」書的地方讀「活」書。書就是書，無所謂死活。你讀它的時候，能夠聯繫實際，活學活用，把書上印的黑字讀成生動的思想和感情，這時，書就活了。舉一反三，觸類旁通，靈思妙悟，等等，都是讀「活」書的好處。許多科學家的創造發明，許多文人學士的錦心秀口，都是讀「活」書的光輝例證。因此，我們應當讀活書。至於古人說的「盡信書，不如無書」，更說明了我們不能死死地迷信書，我們要掌握讀書的主動權。但是，對於一個初學者來說，他還沒有走上獨立研究的道路，還不具備基本的知識和理論，他所要求的，應當是準確無誤的知識，明確可靠的理論。也就是說，對於尚在打基礎階段的青年學子來說，讀「死」書比讀「活」書更為重要。

談到讀「死」書，我們不要為「死」字所嚇倒。讀「死」書，其實就是要認真地讀書，照著書本去讀書，書上怎麼講，我們就跟著怎麼讀。先求准，後求懂。由於書是由文字構成的，漢字包括形、音、義三個方面，讀「死」書，就是要抓住書中的形、音、義，把形認準，把音讀准，把義理解准，然後，準確無誤地把書中的話記准、背准、用准。「准」字當頭，處處講「准」，這就是讀死書的要義。只有這樣，我們才不會夸夸其談，自以為是，不懂裝懂。

我在當學生時，讀書貪快，常常不求甚解，就囫圇吞棗式地吞下去，自以為懂了，其實不僅沒有懂，而且犯了大錯誤。這在讀外語時，尤其明顯。例如英語busy一詞，應當讀成bizi，但我自作聰明。想當然地把bi音讀成bju音。結果一音之差，謬以千里。從這裡，我深深感到讀「死」書的重要性!對於初學者來說，與其去趕讀「活」書的時髦，求一時的靈悟，不如老老實實地讀「死」書，把基本的功夫學得扎紮實實的，更為可取。對於已有成就的飽學之士來說，各人有各人的讀書方法和態度，毋庸我來多說。但是，我認為求實的考據精神和嚴肅認真的治學態度，仍然是值得提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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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宋程責編：小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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