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軍閥中，他的操守最高，可能也是20世紀最潔身自好的將軍，可悲的是死於非命

李純

江蘇督軍李純自殺，是1920年挺大個事兒。當時上海《申報》還專門刊發了一篇評論，將李純奉為督軍模範，那篇文章的名字就叫《嗚呼李純督軍之模範》，作者是當時著名的意見領袖「冷」。

這一年，李純生了場病，本來這個病也漸痊癒了，但時局不好，國事日非，當時報紙也有很多攻擊他的言論。所以他白天讀報後就痛哭流涕，說自己活不久了。12月11日的深夜，侍者看見他書寫了好幾封信函，而後登床就寢，根本沒想到他會自殺。

按當時的媒體報道，大概凌晨四時四十五分左右（也有報道稱凌晨三點），他的家人在睡夢中聽到有「砰」的一聲，又聽見李純喉間被痰堵住的聲音，就趕快爬起來，發現李純臉色慘變。她急忙叫醫生前來就診，解衣察聽肺部，見其衣服上有血跡，而後又於枕底找出一隻小手槍，才知道他自己拿槍從自己的右脅處射入，已經來不及救治，很快就死去了。

李純死後，在其皮包內找出四封遺書。其中第一封說，自己被病魔所害，苦不堪言，兩月不能理事，貽誤甚多，求愈無期，請假又不獲准，誤了大局，對江蘇產生不利後果，徒喚奈何？一生英名因病魔而失盡！他自己的天良有愧，覺得對不起人民，不得已只好以身謝國家、謝江蘇人民，即便後世指稱他為誤國亡身罪人，但問天良、求心安，相信自己一生作為軍人的道德可以接受公評。自殺是心甘情願，所以留此遺書，以免誤會而作紀念。

第二封遺書說的是，和平統一還未見成效，李純一人死了之後，愛國愛民的夙願皆空，但求同胞勿事權利，救我將亡國家，則李純在九泉亦含笑感激。李純有四個請求，第一是代人民叩求盧子嘉督軍大哥，維持江浙兩省治安；第二個是代人民懇留齊燮元省長，等王省長到江蘇再交卸，以維地方安寧；第三是，蘇皖贛巡閱使一職，他還並未拜命，叩請中央另簡賢能，以免遺誤；第四，江蘇督軍職務以齊夑元代理，懇候中央特簡實授，以維全省軍務而保地方治安。

剩下兩封遺書，一封說的是：新安武軍，歸安徽督軍張文生管轄，其錢款須照章徑直向部領，如十月、十一月款項來不及領，則由本署軍需課代借撥二十萬接濟，以維軍心而安地方，關於皖省可告無罪。最後一封遺書的大意是：李純為官二十餘年，有財產二百數十萬，拿出四分之一辦學，四分之一辦賑濟，其餘則分給家屬，四妾每人二千元，送回娘家另行改嫁。

四分之一的遺產——五十餘萬最終捐給了南開大學，還有同等款項做了慈善。他允許小妾改嫁的態度，也顯示出對女人的通達。這人看上去挺好啊，至少和某些史家把北洋軍閥描摹的漆黑樣貌有所反差。

他親手寫的遺書已付影印，不像是偽造的。從遺書看，自殺的主因是生病誤了時局，也遭受輿論攻擊。感覺沒多大點事，他怎麼就自殺了呢？

從李純當年在軍界的地位看，還是個實力派。46歲的他剛剛被授予陸軍上將，這一年直皖戰爭，他站在直系這一邊聲討段祺瑞。在他自殺之前，直皖戰爭已以段祺瑞告敗而落幕。在那之後，他先辭「北方議和總代表」，後拒「英威上將軍」名號。可能在那個時候，他就有點厭世了。

臨死前，李純遭遇輿論圍剿，江蘇省財政廳廳長是他乾兒子，涉嫌貪污，他也因此被影射。李純在江蘇督署自殺時，還有一個官銜是皖贛巡閱使（他遺書自稱還並未拜命），安徽督軍張文生在其去世次日凌晨專車前往江蘇會商這一職務的存廢及繼任人問題。李純出缺後的內閣會議，則由齊夑元暫代，國務總理靳雲鵬為此向大總統徐世昌做了彙報。

「冷」在《申報》的評論中說：「嗚呼！李純以如是而死，死於今日，誠可謂督軍之模範矣！何也？今日之督軍，方以權利為心，而李獨慨然不惜其權利，且不惜其生命，以勸世之爭權利者，使各督軍聞之，其亦動其天良而有悟耶？」

「權利」，這是當時很有趣的一個概念，李純在遺書中對此也有批判，毋寧說，「權利」在他們這裡是「爭權奪利」的縮略語。

這篇評論認為，李純作為督軍雖無赫赫之功，然亦能謹慎自守以事其職，雖然近日以省長財長之故，不滿意於江蘇人民之心，但可能是因為生病不事事而為左右所誤。這件事並沒有發生劇烈之爭，況且觀李純臨命之書，已自有悔心。

「冷」感嘆道：「嗚呼！李純之生也庸，其死也烈。故李之死，實可為督軍之模範。模範若何？模範其死時之決心，模範其死時之見解，模範其死時之尚念念不忘人民與國家！嗚呼！如是而死，死乃無愧。嗚呼！我以其死時觀之，督軍中一人而已！」

「督軍中一人而已」，這個評價可夠高了。生前還被媒體攻擊，一顆子彈自盡後，翻身成了督軍模範，這也是過山車般的反轉了。從李純生前最後的遭際看，並未有鐵定跨不過去的坎兒，從現在的觀念看，他選擇棄世，很可能有抑鬱症等精神疾病。

在大時代的濤聲中，連李純這樣的上將軍都只是一個小人物，被潮流席捲著無法自主。他最終成為了一個悲劇人物。作為北洋武夫，他或許做過很多戕害眾生的事，但很難說他本質上比別人更壞，某種意義上，他也是被推著前行，一直到他覺得生無可戀。這就是一個時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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