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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上白雲真名士

【師友印象】

臘月的北京,終於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雖然只是場小雪,雪落痕輕,卻也為京城增添了節日的氣氛。雪後,寒意更濃,卻也意味著新春復始,人們忙於訪友、聚會、置辦年貨,滿心歡喜地迎接春的到來。此情此景,令我想起了記憶深處的一段往事。

那是1996年年尾,整個京城都籠罩在晶瑩剔透的白雪中。那時,我任職於中國青年出版社,編輯部眾同仁喜於年關瑞雪,紛紛提議辦一個京都作家、評論家春節聯歡會,既有眾人呼籲,我自更加樂得。

時間定在農曆臘月26日晚上。夜幕降臨,凜冽的北風卷著晶瑩的雪塵,打在人臉上竟帶著一股快意的刺痛。雖如此,我們邀請的60多位京都著名作家、評論家和新聞界的朋友們還是興緻勃勃地齊聚位於東長安街新長安大戲院的德國啤酒屋中,內中就有當時已年屆77歲的汪曾祺先生。我們之所以選擇了德國啤酒屋,一是多數人慕名於德國啤酒和那裡簡便自如的自助餐,二是環境優雅,起坐自如,便於文人們群酌群聊。可汪老嗜茶、嗜煙、嗜酒名聲在外,只飲啤酒不供白酒就怕他不能盡興。於是,我囑咐我的同事、青年作家龍冬、央珍夫婦和汪老的得意弟子、女作家曾明了陪他在一旁飲些白酒,但一,不要多,二,一定要好,可要些茅台。未久,我持杯敬酒,見他兩腮緋紅,調侃諧謔笑語不斷,以為是白酒的奇效,三位年輕人告訴我,怕他酒多傷身,根本沒要白酒。我剛要誇他們幾句,劉震雲舉著杯子過來說:「二樓有舞廳,我們別在這兒干喝了,能不能跳跳舞去?」

主人宴客就為客人盡興,何況是大過年的,我說:「當然可以,只要諸位有興緻。」於是,呼啦啦一幫人馬殺入了二樓舞廳。

舞廳里,燈光妙曼,龐大的樂隊演奏著一曲又一曲倫巴、探戈、華爾茲……文人多風雅,只要樂曲響起,就蜂擁入舞池。原以為汪老年邁,只有喝酒的興緻,沒想到當我遍尋他的身影時,發現他曲曲不落,在舞池中竟是舞姿翩翩。人們興緻越高,舞曲節奏越快,子夜時分,樂隊竟奏起節奏快速、氣氛熱烈的迪斯科舞曲。我已大汗淋漓,看看燈光閃爍變幻的舞池,只見穿一件白色襯衣的汪老舞得正歡。樂曲停止後,他走到我面前說:「舞了一晚,等於做了一次全面體檢。」我問結果如何?他笑哈哈:「遍體通泰,說明健康無虞。」我上前一揖,湊趣說:「祝您萬壽無疆!」他口稱「不敢」後連聲大笑,我即刻說:「您越健康,我請的書、畫越有保障。」他拱拱手:「君子一言。」看看時間已是子夜12點半,我囑龍冬送汪老回家。

轉眼到了1997年春天。那天早晨,我剛走進辦公室,龍冬就送來一幅水墨長卷,說是汪老囑他帶給我的,我喜不自禁,急急展開來看,只見畫的是一蓬晚飯花嬉鬧著纏在一株青松間,那松蒼翠青勁老而彌堅,那花粉嫩爛漫透出一身調皮,題款是「碩儒先生長壽」,閑章印的是「嶺上多白雲」。那天正是我的生日,而我從未向汪老提起,先生送畫,或許是巧合,是冥冥中的緣分。

時間到了5月。17日上午,龍冬神色悲哀地來到我的辦公室,說:「汪老,過世了……」我盯著他,不信此話為真,因為就在幾個月前,我們還舞得那麼開心。龍冬說,前天早晨,汪老突然胃出血,家人急忙送到醫院,一陣搶救後他回來了,睜開眼看看四周,就玩笑著說:「護士小姐,能不能賞我一杯西湖龍井?」護士見他從昏迷中醒來,也高興地回應說:「真對不起,老先生,醫院沒給您準備西湖龍井,等您回家再喝吧。」說著,護士遞給他一杯白開水。陪床的女兒知道父親多年的習慣,即刻擦去淚水,高興地跑回家取父親想喝的龍井。不料,她剛入家門,醫院來了電話,說他二次胃出血。待她趕回醫院,這位文壇宿將已乘鶴西去……

事有湊巧,就在汪老遺體告別那天,我的舅父猝然離世,他膝前無子,我自不能離開,只得囑託龍冬代表我和出版社出席。龍冬事後告訴我,他未負所託。他和汪老的子女都記得,汪老生前曾無意中說過,他不喜歡那首追悼會上通用的《哀樂》,於是,儀式前兩天,龍冬遍翻汪老著作,發現他的短篇小說《天鵝之死》寫得凄美沉鬱、意味深長,由此觸動,他和央珍找來聖·桑的《天鵝》盒式帶。他們聽之度之,覺得其意蘊、詩情與汪老的描寫的確相契相合,為了讓音色更好,他們又托朋友複製成激光唱盤,在徵得汪老家屬同意後,準備在遺體告別儀式上用此音樂送汪老西行。

那儀式隆重且別緻,一些領導和中國作協、北京作協主席出席自然是因為汪老在文壇的聲望和成就,而200多位自發來自全國各地的作家和朋友,則是出於對他人品與文品的欽慕。那天,隨著《天鵝》凄清舒緩的旋律,為他送行的人們各自手持一支或鮮艷或素雅的玫瑰,輕輕地、莊重地走近他,眷戀地望去最後一眼,敬仰地鞠下最後一躬,那無聲的哭泣,那梗在胸腔的悲痛,與《天鵝》合成了一支渾然的曲子。最後一刻,他的兒女揪落手中的玫瑰花瓣撒向他的遺體,告別遺容的友人們也摘下手中鮮花的花瓣,撒向汪老的遺體,這位終生沒有遺落名士風的文人、作家便在紅、黃、白三色玫瑰花瓣涌動的花海中羽化登仙而去……隨著龍冬的敘說,我的眼前浮現出他登雲西去的畫面,飄逸而優雅。多少年過去了,每每說起汪老,這畫面就在我眼前重現。

時光荏苒,汪老離去已近21年了,每當人們說到「名士風」,總要談起汪曾祺,津津樂道他的為人為文,他的向真向善,他對生活的脈脈溫情,他不愧為真名士。又是一年辭舊迎新時,在這最適宜歡聚的節令里,在刺骨而又攜著春之訊息的寒風中,我彷彿又看到汪老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作者:李碩儒)

《光明日報》( 2018年01月26日 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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