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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作家勒古恩去世,她用謊言反思人類的存在

前面的話

據BBC報道,著名科幻、奇幻作家厄休拉·勒古恩於當地時間周二去世,享年88歲。

在這本書中,厄休拉·勒古恩構造了一個沒有男女性別差異的世界,用這個思想實驗里,作者試圖重新反省人類的存在……

用謊言反省人類的存在

講述 | 梁文道

今天要給大家介紹一個科幻小說史上,一個不世出的大師,她也是個女作家,她就是厄休拉·勒古恩,今天我們來講她的《黑暗的左手》

這本書1969年出版,直到今天都還被人稱頌,大家覺得它開創了一個新時代。這本書出版後就分別獲得科幻小說界的「雙峰」:雨果獎和星雲獎

厄休拉?勒古恩(Ursula Kroeber Le Guin,1929-2018)

1.

科幻小說家負責說謊

在這本書序言裡面,厄休拉·勒古恩談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兒,她談小說到底是什麼

我們平常一般大眾心目中的科幻小說,總是把它想像成某種預言小說,預言未來世界怎麼樣。

厄休拉·勒古恩認為科幻小說跟別的小說一樣,它們不應該負責預言,預言是未來學家和靈媒乾的事兒

小說家要乾的是敘述,是描述事實

怎麼樣去描述呢?她說了一個很有趣的反語,她說小說家敘述事實的方法是通過說謊來完成的

你要用說謊的辦法來搞清楚事實,小說他是虛構的,它其實全在說謊,但是我們看入戲了,我們相信了,我覺得它的確是在敘述事實,直到小說合上之後,才醒了過來。

厄休拉·勒古恩形容這個過程,就像發瘋一樣,發瘋之後清醒了,所以她說:難怪歷史上任何一個有點尊嚴的社會,都不會太瞧得起自己的藝術家,因為他們負責說謊。

這句話並不是要貶低小說,有時候說謊可以幫我們做很多事。

2.

沒有男女之分,那是個什麼樣的社會呢?

厄休拉·勒古恩說她在這本書裡面要做的是一個思想試驗,要把我們人類的生存狀況、甚至是我們的身體,丟到一個很陌生的環境之下。

在這個完全虛構的、由說謊營造的一個環境下,去想像人除了像我們現在這麼活著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存在方法,還有沒有別的生活方式,甚至還有沒有別的生理結構?

她問了這麼樣一個問題,我們就來看一看她怎麼來開掘這個問題的答案。

《黑暗的左手》這個故事的敘述者真力·艾來到了這麼一顆星球,他們叫它做「冬星」,這個星很奇怪,整個星球處在冰河時期,冬天的時候達到零下六七十度,非常非常寒冷。

但這個還不是最古怪的事,最古怪的是這個星球上的人,他們全部幾乎是無性或者說是雙性

他跟我們地球人不一樣,他們不分男女、雌雄,平常都處在一種沒有性別、性徵的狀態底下,每一個人都是不男不女或者忽男忽女

他們平均一個月裡面有21天是處在一種沒有性徵的狀態,沒有性慾。

但是這21天過後,會有五六天他們進入一個時期叫做「克慕期」,在這個時期,他們發情,他們就很想跟人性交,假如他遇到一個對象,雙方情投意合,這個時候雙方就會凸顯性徵,但凸顯的性徵可能是男、可能是女,幾率是一半一半。

厄休拉·勒古恩要做的這個思想試驗,她要想想看,假如人類沒有性別區分,或性別區分像我剛才說的冬星那麼古怪的話,到底會出現什麼事兒呢?

一個社會,一個文明有沒有可能不把它文明的基石建立在性別的區分上面?

這個想法非常大膽,她表達的是一種非常激進的女性主義觀點,她認為,我們這個社會男女的不平等是因為,不只是男人壓迫女人那麼簡單,而是首先有男女的分別,假如我們把男女的分別完全取消掉,你想像一下,假如沒有男女之分,那是個什麼樣的社會呢?

身為一個女性主義者,厄休拉·勒古恩就在這本小說要探討這個主題。

作者: (美)厄休拉?勒古恩

譯者: 陶雪蕾

3.

對冬星的一份人類學田野報告

《黑暗的左手》的作者厄休拉·勒古恩她的父母說起來可就牛了,是二十世紀早期美國非常偉大的一對人類學家夫婦,Alfred L. Kroeber跟Theodora Kroeber,克虜伯夫婦。

勒古恩從小生長在這樣的書香世家,接受了一對著名的人類學大家的父母的培養,所以她看事情也有一個人類學的眼光

我們讀到《黑暗的左手》這本科幻小說,你完全可以把它當成是一個人類學的田野報告來看

這本小說的主要敘事者真力·艾,他被派到格森星(冬星)上,他其實就像一個人類學家一樣,忽然被投擲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社會之中,他要學習當地的語言,要知道當地人是怎麼樣思考、怎麼樣互動,他還要不斷地突破自己固有的信仰、固有的想法。

克虜伯夫婦夫婦一家.1931

4.

想像一個沒有性別區分的星球

在格森星最核心、最需要解釋的,又最難解釋的一個差異,就是性別差異。格森星的人永遠搞不懂,為什麼地球上的人類會有性別?

厄休拉·勒古恩她在寫這本小說的時候,她也陷入了一個困境,怎麼樣脫離一個地球人常規的思維模式,想像一個沒有性別區分的星球,去寫他們那個「他(她)」字呢?

這本小說當年也被一些女性主義者批評。我們知道,中文在以前其實沒有女字邊的「她」,是現代才有的。英文裡面,不像中文的「他」有時也可以指的是女子,英文里he and she分別太大了。

黑暗的左手,短片導演:Shan Ng.

5.

愛國主義要藉助的是恨

厄休拉·勒古恩,為這個冬星設下了基本原理:沒有性別的區分

由於它沒有性別的區分,因此延伸地帶來一連串的變化。其中一個就是他們沒有戰爭。

勒古恩她認為,戰爭往往都是由男人所發動的一種事情,那是一個父權社會才搞得出來的東西

格森星上自古以來沒有民族國家的存在,沒有一個完整的國家機器,因此不可能大規模地動員國民以及各種資源投入進來打一場國與國之間的戰爭。

但是後來在格森星球上有一個王國叫歐格瑞恩。它慢慢地形成了一個共同體了,有了一個國家機器。

開始有點社會主義味道,所有小孩一出生,就統統送去一個共同的託兒所,一起長大,無父無母。

然後所有人沒有私有財產,遺囑是不合法的,你賺的所有錢大家均分。由於組織起了國家的力量,歐格瑞恩越來越強大。

而之前書里介紹的卡亥德王國,他整個社會很鬆散,是封建式的,因此這個國家的新聞是自由的,訊息是到處流通。

相反在歐格瑞恩,這個現代國家機器裡面,所有的新聞訊息都會被審察當局過濾,同樣的它還有秘密警察,有內務部,到處審察有沒有一些謀反分子。

由於有了歐格瑞恩,也就反過來刺激卡亥德:我們是不是也應該變成這樣的國家呢?於是他們也開始鼓吹愛國主義了。

愛國主義是什麼呢?勒古恩在這本書里提到,它其實是一種很男性的東西,它強調愛國,但它很多時候要藉助的是恨

你必須要先強調我恨誰,我過去受過誰的恥辱和欺負,帶著一種報仇雪恨的心,來激起國民的團結和對領袖的向心。

作為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勒古恩認為無政府主義者應該天生都是很女性化,女性最自然組織起來的東西,就是家庭,裡面講的不是法律,不是制度,而是一套約定俗成的規範,是靠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建立起來的複雜交往模式。

他不是像國家機器那樣,有嚴整的法律制度、有強制的力量、有警察、有暴力……

勒古恩說在這樣一種女性力量下所誕生的制度,像原來的卡亥德王國,或者整個格森星上面的人,他們不打仗,他們在意的是個人的尊嚴,注重的是人情世故。

這很奇怪的是,這顆星球上面居然會有這麼一種特殊的觀念,類似我們中國人的觀念,講求面子和人情世故。那是因為我們作者勒古恩,她本來就很崇奉中國的思想。

6.

詩意的科幻小說

好的小說,都應該會讓我們看到作者他豐沛的文學想像力,科幻小說也不例外。

厄休拉·勒古恩就有著豐沛而充滿著詩意的文學想像力。在《黑暗的左手》這本書裡面,她寫到在到處是冬天的格森星上,氣溫到零下40度,人們就要閉嘴,不然冷空氣進入肺部,會刺痛你的肺。

到了零下70度,你呼出的所有空氣會在一瞬間,結成一連串的小冰珠,飄浮在這兒,然後會「噼里啪啦」地摔碎在地上。

所以一個人他的每一口呼吸,都會帶來一小串微型的冰雪暴。這真是一個很漂亮、很奇特的場景。

厄休拉·勒古恩的每一本小說,我們都能看到這樣特別漂亮的一些想像。她的文字總是有一種空靈的感覺,非常地詩意。

她另一部非常有名的著作:《地海傳說》系列,就曾經被宮崎駿的兒子,宮崎吾朗改編成電影。

宮崎吾朗說,包括他爸爸,他們一直的夢想就是希望能把厄休拉·勒古恩的小說拍成動畫片。

當今美國非常有名、非常囂張、非常瞧不起人的大文學評論家Harold Bloom,布魯姆,他很看不起通俗文學,但他說:厄休拉·勒古恩了不起,她把奇幻文學、科幻文學一手帶進了最高等的嚴肅文學的殿堂。

她在這方面的成就,他認為要比寫《魔戒》的托爾金還要厲害、還要大。

厄休拉·勒古恩的文字有一種漂在空中的,一絲羽毛般,白雲般,那種透徹、明亮、溫柔、輕盈的詩意。

《地海戰記》,宮崎吾朗

7.

來自中國道家的養分

這詩意背後其中一個養分來源,是中國的道家

勒古恩跟《道德經》有一個獨特的淵源。她小時候在家,看到她爸爸那位偉大的美國人類學家在看《道德經》。

「好看嗎?」她問,爸爸說:「太好看了!」原來她爸爸在不斷地翻看《道德經》,希望在裡面選一句話,用在自己的葬禮上面。

也就從那時候開始,七八歲的勒古恩也迷上看《道德經》。

到了七十年代的時候,由於她太愛《道德經》,忍不住要自己翻譯。但她不懂中文。

勒古恩找來一位專門翻譯中國詩的學者,跟他合作,請他先把《道德經》語譯一遍,然後勒古恩再用她特別的詩意的想法,去把它改編,再譯一次。

道可道,非常道;

The way you can go,Is not the real way;

名可名,非常名。

the name you can say,Is not the real name。

這是勒古恩翻譯的道德經前兩句,你會覺得完全不是我們平常的理解,但你又不得不承認,這些句子別有一番韻味。

8.

黑暗的左手是光明

而黑暗是光明的右手

道家思想在《黑暗的左手》里,是一個什麼樣的影響呢?

在冬星上有一種宗教很特別,叫韓達拉教。這個教崇奉是隱修。他們會隱居起來,與世無爭,躲在山裡面。

隱修達到最高境界的人,就可以成為預言師。預言師修鍊的整個核心過程,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則,就是你要學懂哪些問題不應該問。

一個人應該越無知越好,越知道自己無知越好。

人生境界的最高階段,就是達到一個徹底的無知,清靜無為的狀態。聽起來很有我們道士修行的味道。

在這本書裡面還能看到我們中國人最熟悉的一個符號。

故事中來自人類的主角在冬星結識了一位朋友,他說「你啊,其實就像我們地球上一個古老文明裡面出現過的一種符號。」他畫給他看,就是太極陰陽圖。「你們冬星人真的是陰陽合一。」

而他的這位冬星朋友,原來也是學隱修那個宗教的,他後來修行到最後,發現生跟死是沒有分別的。就像他們的教義所說:

黑暗的左手是光明,而黑暗是光明的右手

所謂的光明跟黑暗,不是絕對的對立,他們永遠相生相伴,永不分離,正如生跟死一樣。

為什麼人在光芒的照射下會有影子呢?他們的解釋是,那個影子其實就是你的死亡。

你的死亡一輩子跟著你,直到你死的那一剎那,影子也沒有了。但你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生死在同一時間歸一了,一切歸回到大地原來的面貌。

來自Julian Vigo的圖片: 黑暗的左手

9.

在思想實驗中重新反省人類的存在

勒古恩把她對道家的熱愛,都灌注進她的這本《黑暗的左手》裡面。

她覺得人本來就應該過著這種清靜無為的生活,一種無知的生活

這裡有一種奸賢愚智沒有分別的狀態,它並不在意人世間的種種差別,正如隱修的韓達拉教,它不在乎萬世萬物的分別,它在乎的是他們相似的地方,在乎的是達到天地合一,我與萬物一同的境界。

回過頭來看這本小說的核心,為什麼厄休拉·勒古恩要構思這麼一個沒有性別差異的世界?

實際在她很多部小說裡面,她都在做這種試驗。

我們人類社會充滿各種各樣的差異:男女的差異,性取向的差異,膚色的差異,種族的差異,國家的差異……她在每一本小說里都試著把其中一種差異抽掉,看看會怎麼樣

這些思想實驗最後都是讓我們,重新反省我們自己的存在。

本文選摘自《一千零一夜 | 黑暗的左手》節目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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