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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奏摺引出一段名醫故事

原標題:一份奏摺引出一段名醫故事


筆者近日有幸得到一份藏於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奏摺的複製件。奏摺的主人名叫薩載(?~1786),伊爾根覺羅氏,滿洲正黃旗人,累遷江蘇蘇松太道,管理蘇州織造,授江南河道總督。奏摺寫於當時乾隆三十六年(1771)十一月初四日,當時薩載正在蘇州任職江蘇布政使。


奏摺全文如下▼



薩載推薦徐靈胎的奏摺

奴才薩載謹奏:


為奏明事。前月二十二日,奴才在江寧省城接准尚書額附福隆安字寄內開:蘇州向有醫生徐靈胎,原住大學士蔣宅,今奉旨令其來京,查明此人若在,即差人送至京師等因。奴才查醫生徐靈胎,系住蘇州吳江縣地方,遵即委員馳詣該醫生家傳令,作速來蘇料理進京。奴才於二十七日從江寧回至蘇州公署,旋據吳江縣協同委員伴送該醫生到蘇。奴才接見轉傳欽奉諭旨,該醫生以草茅微賤上為聖主所知,久深感戴,雖年已七十九歲,而急於就道之意,頗為誠懇踴躍。奴才因時值隆冬,量為添置禦寒衣履,並委主簿鍾烺一路照料伴送,已於本月初一日自蘇起程,囑令由旱路緊遄行進京,所有遵奉傳旨、委員伴送緣由,理合恭摺奏明,伏乞皇上睿鑒。謹奏。


從奏摺的內容我們可以看出,是薩載向皇帝彙報尋訪吳江名醫徐靈胎經過的,這不禁引起筆者好奇:徐靈胎何許人,生前兩度奉旨入京,死後清代詩人、散文家袁枚為其立傳,蘇州狀元彭啟豐為其撰寫墓志銘,《清史稿》有其介紹,想來徐靈胎必是一位響噹噹的人物吧。


徐靈胎家世


徐氏先代世居嘉興魏塘鎮,遠祖徐碩始遷居吳江西濛港,務農為生,逐漸成為傳統的耕讀之家。



徐釚畫像


祖父徐釚(1636~1708),字電發,號拙存,別號虹亭、菊庄、鞠庄、拙存,晚號楓江漁父,少工詩詞,善畫山水,師法黃公望、王蒙。康熙十八年博學鴻詞科翰林,「授檢討」,參與編修《明史》。徐釚生性耿直狂放,容易得罪權貴,或許也像他的吳江前輩張翰那樣思念家鄉的蒓菜鱸魚,康熙二十五年(1686)辭官返鄉,過起文人墨客的瀟洒生活。



詞苑叢談

徐釚回到吳江後,雲遊四方,足跡遍及浙江、福建、江西、廣東、河南等地,題詞作文,與當地雅士名流唱酬。後來康熙皇帝再度召他北上為官,徐老夫子堅決「不就」。這「不就」成就他自由率性的生活,收穫了豐厚的文藝創作成果,著有《詞苑叢談》12卷、《楓江漁父圖詠》1卷、《本事詩》12卷、《菊庄詞譜》《菊庄樂府》《南州草堂集》30卷等。《清史稿》稱讚徐釚「既工倚聲,因輯《詞苑叢談》,具有可鑒」。《詞苑叢談》收錄了歷代詞人的事迹及掌故,以及對詞作的評論,是詞學研究一部重要的參考書。崑山葉方藹(?—1682年)稱徐釚所刻《菊庄樂府》「綿麗幽深,耐人尋釋」,「朝鮮貢使以兼金購之」,所謂「兼金」者,即上等的好金子。葉方藹,字子吉,號紉庵,順治十六年進士,歷官翰林院編修、侍講學士、侍讀學士、禮部和刑部侍郎,著有《讀書齋偶存稿》、《葉文敏公集》、《獨賞集》。作為同時代的人,葉方藹的評價較為客觀。至今滄浪亭五百名賢祠供奉著徐釚的石像,其讚詞曰:「朝衣一脫,歸身釣鄉;水天閑話,藝苑笙簧」。十六個字,構勒了一位歸隱林泉、寄情山水、獨善其身的文藝范形象。



徐氏家譜


父親徐養浩(1663~1729),是徐釚的長子,字直方,號尊江,喜好讀書,精通水利之學,對己十分嚴格,每日所言所行、功過都要一一記下。著有《水利考》,曾被聘請編修《吳中水利志》。


徐靈胎行醫



徐靈胎


康熙三十二年五月十五日,徐養浩的長子出生,祖父徐釚為其取名大椿(1693~1771),字靈胎。七歲入私塾就讀,稍長「習時文,得師訓,知習時文於學問無甚益處,遂潛心經學,每於中夜默坐研讀」。初為縣學生員,因行為狂放而被剝奪功名,遂絕意仕途,與乃祖一樣追求逍遙自在的生活。徐養浩過世兩年後,徐靈胎將祖父母和父親徐養浩安葬在吳江二十七都一個叫蓮花盪的地方,他特地求康熙年間進士、翰林院編修無錫人秦道然(1658~1747)撰寫墓志銘。門額書寫「熙廷顧問」,墓聯為「滿朝惜別青門集;屬國欽傳北宋詞」。



徐靈胎醫書


神農本草經百種錄



難經經釋


徐靈胎學醫是半道出家,他目睹三位弟弟病逝的慘狀,而父親徐養浩也因接連遭受喪子之痛而過早離世,家庭的變故促使徐靈胎走上學醫、行醫的道路,終於成為一代醫家。自《內經》以來的醫書幾萬餘卷,朝夕閱覽,《清史稿》稱他「學博而通,注〈神農本草經〉百種,以舊注但言其當然,不言其所以然,采掇常用之品,備列經文,推闡主治之義,於諸家中最有啟發之功。」通讀醫書之後,經過實踐與探索,提出自己獨到的見解,對前人的醫學著作進行注釋或考證,如他認為醫學必先弄清經脈臟腑,故作《難經經釋》;為了考證藥性的真偽,他作《神農本草經百種錄》。治病必須講得出所以然的道理,他寫下《醫學源流論》,說:「病之名有萬,而脈之象不過數十,是必以望、聞、問三者參之。如病同人之異之辨,兼證兼病之別、亡陰亡陽之分…」歷史上對傷寒論顛倒錯論,各家各持其說,徐靈胎認為「方以類從,證隨方定,使人可案證以求方,而不必循經以求證」,而撰寫了《傷寒類方》。針對當時的醫生「不考病源,不辨病名,不知經方,不明法度」,他留下《蘭台軌範》一書。


徐靈胎先後娶周氏、殷氏為妻,育有三個兒子,長子煐,次子爔,三子燝,可惜長子、三子均英年早逝,僅次子徐爔常伴左右。又有五個孫子,可謂子孫興旺。徐氏家族從務農起步,經過一代代的努力,成為吳江的名門望族。


奉詔進京診病



徐靈胎在民間診病


徐靈胎懸壺濟世,名聲大噪,以至於名滿朝野,因此兩度奉詔進京為高官診病,這在《清史稿》中有記載:


《清史稿》


《清史稿》有關徐靈胎的條目中記載:「乾隆二十四年,大學士蔣溥病,高宗命徵海內名醫,以薦召入都。大椿奏溥病不可治,上嘉其朴誠,命入太醫院供奉,尋乞歸。後二十年復詔徵,年已七十九,遂卒於京師,賜金治喪。」按照這段話,即乾隆二十四年徐靈胎北上為蔣溥看病,四十四年後再度進京。


而同樣在《清史稿》人物列傳中有關蔣溥的描述:「二十六年,溥病,上親臨視」。袁枚在其所寫的《徐靈胎先生傳》中則說是乾隆二十五年徐靈胎應召進京為蔣溥看病,二十年後再度北上時,則亡於京城。據《吳江縣誌》(1994年版)記載:「清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徐大椿被詔進京為大學士蔣溥治病。」《徐靈胎年譜簡編》則說乾隆二十五年下旨命徐靈胎為蔣溥看病,第二年才赴京。《吳江歷史文化叢書》中「吳江先賢」篇章介紹:「乾隆二十五年,清朝文華殿大學士蔣溥患重病,詔訪天下名醫,刑部尚書秦蕙田首先推薦徐靈胎進京」。那麼徐靈胎究竟何年奉詔進京?


文華殿大學士蔣溥(1708~1761)出身於常熟官宦之家,戶部尚書蔣廷錫之子,雍正八年狀元,字質甫,號恆軒,著名畫家,是乾隆皇帝信賴的重臣。乾隆二十五年九月蔣溥生病,「乾隆帝訪名醫於諸大臣,大司寇秦蕙田首薦靈胎,帝乃遣人禮聘。靈胎適以病,辭」。刑部尚書秦蕙田(1702~1764)即秦道然之子,素知徐靈胎的醫術,向皇上推薦他。直至第二年正月,徐靈胎待身體好些才進京。當其他醫生不敢直言蔣溥的病情時,只有徐靈胎實言相告:「疾不可治」,「過立夏當逝」,預測死亡日期,結果不幸而被言中,蔣溥於那年四月立夏過後逝世。乾隆十分欣賞徐靈胎的誠樸坦率,「命入太醫院供奉」,留其在京城效力,但他以年邁多病為由,執意返鄉。他請秦蕙田「轉奏辭免,帝許之」。綜合以上資料,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乾隆二十五年徐靈胎接旨,翌年進京。這也不難理解會出現不同年份的說法。


《清史稿》與袁枚的記述都表明是二十年後徐靈胎第二次入京。那麼徐靈胎第二次進京到底是哪一年?從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館館藏的薩載所上奏摺中可以得知乾隆三十六年徐靈胎再次奉旨進京。


這份奏摺透露了以下信息:乾隆三十六年十月二十二日薩載在江寧接到額附福隆安奉聖旨尋訪徐靈胎的信函,二十七日薩載回蘇後即派人到吳江找到徐靈胎,並於十一月初一日派人護送他進京。因貴人生病,乾隆再次想到神醫徐靈胎,於是再次召他入京。此時的他已近八十,深知體已衰老,「未必生還」,於是吩咐次子徐爔帶著棺木同行。考慮已是隆冬季節,北方更為寒冷,薩載周到添置冬衣鞋子,還派鍾烺陪同。果然徐靈胎到京城三日而亡,乾隆皇帝十分惋惜,「賜帑金,命爔扶櫬以歸」。


袁枚眼中的徐靈胎


徐靈胎究竟是怎樣一位岐黃家?會引起乾隆皇帝如此信任?徐靈胎個子高,額頭大,聲若洪鐘,「白須偉然,一望而知為奇男子」。乾隆三十一年秋天,袁才子的手臂突然「短縮不能伸,諸醫莫效」,於是乘舟到洄溪求醫,擔心無人介紹,徐靈胎未必肯見,未料投入名片,徐府開門延請,「握手如舊相識,具雞黍為歡,清淡竟日,贈丹藥一丸而別」。


袁枚


徐靈胎之孫徐垣是乾隆六十年舉人,跟著袁枚學詩,袁枚自稱與徐靈胎素有「撫塵之好」。鑒於這種交情,徐靈胎過世後的某年秋天,袁才子拜訪徐靈胎次子徐爔,以及與徐靈胎相熟的朋友,又閱讀其留下的《自述》《紀略》資料,決定為其立傳,於是便有了那篇傳世的徐靈胎傳記。在袁才子筆下,徐靈胎簡直是聰明絕頂的醫界男神一枚,其醫道更如神話般神奇:「每視人疾,穿穴膏肓,能呼肺腑與之作語。其用藥也,神施鬼設,斬關奪隘,如周亞夫之軍從天而下。諸岐黃家目憆心駭,帖帖折服,而卒莫測其所以然。」


袁枚列舉了徐靈胎醫治疑難雜症的四個案例,其中之一,蘆墟有一位叫迮耕石的病人,已經六日不進食、不言語,但雙目炯炯,日夜睜著。徐靈胎診斷其病為「陰陽相搏證也。」他開出兩貼葯,服下第一貼葯,迮耕石雙眼就能閉合,而且能開口說話,第二貼葯吃下去後,就能麻利起床。另一個醫案講的是無皮新生兒被他救治的異事,徐靈胎「命以糯米作粉,糝其體,裹以絹,埋之土中,出其頭,飲以乳,兩盡夜而皮生」。


抑或徐靈胎確實醫術高明,以致民間自有他的傳奇,要見他一面更非易事,按照袁枚之友李蕙溪的說法:「一見費黃金十笏矣」。


多才多藝的徐靈胎



徐靈胎書「古畫眉泉」


乾隆二十六年五月他從京城回到家鄉後,就築室於吳縣吳山西與七子山南坳之間的畫眉泉,作為靜養之地,不再遠行,閉門著述。「隱於洄溪,矮屋百椽。有畫眉泉,小橋流水,松竹鋪紛。登樓則太湖奇峰鱗羅布列,如兒孫拱侍狀。先生嘯傲其間,望之疑真人之在天際也。」他如閑雲野鶴一般,無拘無束,時常吟唱樂府道情於其間,陶醉自然山水。



徐靈胎《洄溪草堂》

同時徐靈胎還工文辭,善作道情,與處士沈彤共創新樂府,著有《洄溪道情》,其中以嘲笑當時流行的科舉考試的《時文嘆》最為典型生動,《時文嘆》揭露八股文的弊端:


讀書人,最不濟,爛時文,爛如泥。國家本為求才計,誰知變作了欺人計。三句承題,兩句破題,擺尾搖頭,便道是聖門高第。可知《三通》《四史》是何等文字,漢祖、唐宗是哪朝皇帝。案頭放高頭講章,店裡買新科利器。讀得來肩掌高低,口角噓唏,甘蔗渣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負光陰,白白孚迷一世。就叫他騙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氣。



徐大椿所著《樂府傳聲》線裝本


徐靈胎博學多才,涉略廣泛,有醫學、音律、水利等方面的著作傳世。康熙四十九年起,因父親的要求,開始研讀水利諸書,「並錄其要略」,使其與乃父徐養浩一樣精通水利。雍正二年(1724),地方政府在吳江境內大開塘河,商議挖深六尺,依岸起土,徐靈胎力爭不可如此,認為一則河塘太深容易淤積且花費太高,二則傍岸取土容易引起塘倒塌。徐靈胎建議改縮淺短,在離塘岸一丈八尺處起土,地方官員採納他的提議,結果節省工本而河塘永固。乾隆二十七年,江浙發大水,江蘇巡撫庄有恭試圖開震澤七十二港泄洪,徐靈胎進言:「震澤七十二港,非太湖之下流也。惟近城十餘港,乃入江故道,此真下流所當開浚者。其餘五十餘港,長二百餘里,兩岸室廬墳墓萬計。欲大開,費既重而傷民實多;且恐湖泥倒灌,旋開旋塞。此乃民間自浚之河,非當官應辦之河也。」指出靠近吳江城的十多條河流才是下流,可以引水排泄。庄有恭採納他的建議,以工代賑,疏浚這些河流,解除了水災危機,而徐靈胎因此得到地方官員的推重。乾隆年間地方編纂《吳江縣誌》《震澤縣誌》,徐靈胎應邀編輯界域、形勝、山水、塘路、橋樑、治水、修塘等內容,並負責繪製縣圖。



徐靈胎墓


徐靈胎臨終前自撰兩聯,其一:「滿山芳草仙人葯;一徑清風處士墳」這副聯語道出醫家眼裡的芳草都是能活人命的仙丹,而作為一名沒有功名的讀書人,也以襟懷坦白而自豪。其二:「魄返九原,滿腹經綸埋地下;書傳四海,萬年利濟在人間」。第二聯則是徐靈胎對學問與才識的自我肯定,一個充滿自負的讀書人、岐黃家的形象躍然紙上,而這份自信與自負源於他的真才實學。




徐靈胎墓志銘


第二年十月,徐爔自京師歸,欲將徐靈胎安葬於石湖之濱,請彭啟豐撰寫墓志銘。彭氏與徐氏有親戚之誼,彭啟豐評價他:「君之醫,世所師;陰行善;人不知;其骨俠,其心慈;時屈伸,道有之;貽厥子,昌其施」。


參考書目


1、《清史稿》卷502列傳289,卷287列傳76,卷484列傳271,中華書局


2、《小倉山房詩文集》卷35《徐靈胎先生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一版。


3、彭啟豐《儒林郎徐君墓志銘》。


4、《吳江歷史文化叢書·吳江先賢》,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4年第一版。


5、《吳中名醫錄》江蘇科學技術出版社1993年第一版。


6、參見吳國良撰《徐靈胎年譜簡編》,收入徐景藩主編《徐靈胎研究文集》,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2001年。

技術編輯:吳英


照片來源:館藏及網路



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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