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懂傳奇：你我皆凡人，高迪是瘋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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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講清楚高迪這個人，我的想法是把他拆成兩大塊（李碧華附體），一大塊是藝術風格，一大塊是人生際遇。這是我比較喜歡的一種解讀藝術家的方式，藝術風格是純從作品本身來分析，從美學角度來803；人生際遇則是從他們遇見的人、遇見的事、手頭的錢（這個真的繞不開，很微妙）來一路八卦他們為什麼能成為他們。這樣「一人兩吃」的方法通常能把我們的男女神們吃得比較透徹。

好，下面先講藝術風格。

高迪的藝術風格我大致總結了一下，三大影響，一大出神，兩大入化。

三大影響——加泰羅尼亞、摩爾人、哥特；

一大出神——自然主義；

兩大入化——用光，環保。

三大影響第一點——加泰羅尼亞。

高迪出生在離巴塞羅那很近的一個小鎮，目前竟然有兩個地方都宣稱是高迪的家鄉……巴塞羅那一向是加泰羅尼亞地區的文化與經濟中心。說到加泰羅尼亞，大家都知道他們去年底搞了一件大事，就是宣布獨立。其實加泰羅尼亞一直是一身反骨，覺得自己不屬於西班牙，這是有很深的歷史淵源的。

加泰羅尼亞鬧獨立現場，很多去過西班牙尤其是巴塞羅那的人，都以為這個條紋棋是西班牙國旗，非也，這個是加泰羅尼亞的棋。

我們先來看一張圖，比較直觀——

在圖上我們可以看到，加泰羅尼亞的位置很特別，古時候，附近的羅馬人、迦太基人都不是善類，後來哥特人、阿拉伯人也全部染指過這裡。所以簡單來說，加泰羅尼亞這個地方被多個不同的文明殖民過。9世紀的時候，西班牙出現了一個牛逼閃閃的天主教國家，阿拉貢王國，他們能跟阿拉伯帝國的鐵蹄對著干，讓天主教文明直接跟伊斯蘭文明干架。1137年左右，阿拉貢王國通過聯姻把加泰羅尼亞合併了，貌似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加泰羅尼亞就服過阿拉貢王國。以巴塞羅那為核心的加泰羅尼亞地區，位置得天獨厚，自然風景優美，動植物種類繁多，古來就是富庶之地。加泰羅尼亞人多金高品，非常看不起西班牙內陸窮親戚，所以一天到晚想獨立。

阿拉貢王國地圖

巴塞羅那足球俱樂部標誌，右上紅黃相間的條紋就是阿拉貢王國的標誌，也是加泰羅尼亞棋上條紋的出處。

所以加泰羅尼亞註定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天主教文明和伊斯蘭文明在這裡正面交鋒過，再加上其他強勢文明的影響，多文化在這裡有一種非常特別的交融，也正是這片多元土壤，能滋養出高迪這樣特別的人物。

我們順帶提一下加泰羅尼亞的核心城巴塞羅那，這個城的人愛美絕對是傳統，我們來從空中俯瞰一下巴塞羅那城——

好變態啊，全城處女座……

再來個衛星圖

19世紀中期巴塞羅那城市規劃圖

巴塞羅那是座神奇的城，畢加索、米羅、達利都出生在這裡。從年齡上看，他們都是高迪的兒孫輩了，要說他們沒有受過高迪的影響，我第一個表示不信。我這麼說主要是針對畢加索，他可討厭高迪了，總是哈我的男神格列柯（請參閱往期傳奇：古懂傳奇：戀上一座城，愛上一個人，「最時髦古人」格列柯的如煙往事），卻暴踩高迪，可他明明受高迪影響更深。那些彩色碎瓷磚拼接一樣的畫面，好多圓滾滾的線條，當我們都瞎了嗎？

我很喜歡的兩幅畢加索作品《三樂師》、《鏡中女子》和高迪作品之對比。

所以這樣一個地方，這樣一座城，能夠成就高迪的非凡想像，也是很正常的了。多元崇美的人文環境，加上優美壯闊的自然環境，加泰羅尼亞的點點滴滴在高迪的作品中都有反映。比如高迪的作品「奇想屋」（1883-1885年）。

奇想屋

這座房子是比較少的高迪在巴塞羅那之外的作品，位於西班牙北部海濱城市桑坦德的郊外，是高迪年輕時的作品。這座房子很明顯受到了西班牙中古時期的建築影響，是當地建築和伊斯蘭建築的混合。

我建築知識薄弱，尤其談高迪時，還相當之繞不開數學，而我的數學連體育老師都不承認教過……所以我談具體建築，就是談個大感覺，大情懷，大家隨意看看就好，千萬不要太當真了。

西班牙傳統建築給我的感覺主要有這麼幾個：

1、高高低低、錯落有致，不呆板，有節奏感；

2、顏色既鮮明又質樸，大面積熱衷陶紅、赭石這種陽光系暖色，加泰羅尼亞地區尤其喜歡用當地紅磚；

3、大片聯體的房子，但是不同獨棟之間各自有自己的風格，不是簡單劃一的，很有變化，很有嚼勁（突然想起達利寫過一篇恭維高迪的文章，《論現代建築風格驚人的、可食用的美》，「可食用」……抖三抖，但他說的確實有一定道理）；

4、喜歡用紅陶瓦、不反光的抹灰牆面、鐵藝、陶藝等等。

西班牙古城阿巴拉欽和特魯埃爾都保留了阿拉貢王國的建築風貌，大家可以從中感受一下西班牙傳統建築的基本感覺。

特魯埃爾

阿巴拉欽

高迪這個「奇想屋」，在大外觀上還是一個西班牙傳統建築的框架，但是伊斯蘭風格的細節就太多太多了。挑兩個說，首先就是那個非常醒目的清真寺塔一樣的瞭望台。

伊朗伊斯法罕伊瑪目清真寺塔

「奇想屋」的尖塔造型，大家注意這個塔頂，很牛逼啊，磚石結構的頂竟然只用四根細細的鐵柱支撐著，乍看很美，細思恐極啊，不是蛇精病怎麼會這麼設計……

再有一個就是，伊斯蘭建築好愛貼裝飾瓷磚的，這個「奇想屋」已經快貼得像米奇屋了。

我貼

我貼貼貼！！！

「奇想屋」的向日葵裝飾瓷磚細節，向日葵還是浮雕的呢。

「奇想屋」內部我們順帶簡單瞄兩眼。

伊斯蘭風大圓拱頂，室內綠植擺放負分。

能設計這種漸次錯開的拱頂，數學該多好啊……

五個小尖頂窄窗連排，裝飾感夠了，採光也夠了。

此外還有一個高迪的建築，受地域影響也非常鮮明，它就是位於巴塞羅那附近聖赫瓦西的特雷西亞學院（1889-1893年）。

特雷西亞學院

這個建築比較特別的地方是有濃濃的穆德哈風格。穆德哈式建築是古代阿拉貢王國的特產，是中世紀時期天主教風格和伊斯蘭風格的交融，目前阿拉貢地區有大概十來座穆德哈式建築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遺產，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塞維利亞王宮。在塞維利亞王宮上，我們能看到哥特式建築標誌般的尖形拱門和飛拱，也能看到大量伊斯蘭建築的圓拱形結構、裝飾瓷磚和裝飾花紋。

塞維利亞王宮是歐洲最古老的皇家宮殿，世界文化遺產。王宮始建於1181年，持續營建時間長達500多年，曾先後被伊斯蘭教和天主教作為王宮。

《權力的遊戲》外景地哦

我還找了一些其他穆德哈風格的建築，讓大家對天主教文明和伊斯蘭文明在建築上的交融有個更直觀的感覺。

聖佩德羅塔

特魯埃爾Teruel聖瑪利亞大教堂

聖馬丁塔，很典型的穆德哈裝飾風格，瓷磚和陶磚組成了美麗的圖案。

再回頭來看高迪的特雷西亞學院，尖尖的哥特尖拱，伊斯蘭的瓷磚裝飾，很重的穆德哈式建築的痕迹，但其中已經有高迪自己的變化。

高迪變形了的哥特式尖拱頂

高迪式哥特尖拱門

注意門上這些帶著濃重高迪幻想風格的鐵藝裝飾，它們有哥特的銳利，但高迪讓它們扭得更妖了。

伊斯蘭風格幾何花紋和瓷磚的運用，每一塊瓷磚花色都不同（以後會講到為什麼）。

這個部分已經講太多了，直接擠壓了下一個部分的內容，好，我們趕緊進入三大影響第二點——摩爾人。

1300多年前，伊斯蘭教傳入北非，收編了大量當地人，其中最有影響力的一支，就是祖籍衣索比亞的摩爾人。摩爾人信奉伊斯蘭教之後不久，一路殺上伊比利亞半島（今天的西班牙就位於這個半島，半島上大部分為西班牙領土，西南角一小部分為葡萄牙領土，東北部比利牛斯山以北為法國領土），曾經佔領了大部分西班牙領土。800多年前，在卡斯提爾王國和前面提到的阿拉貢王國等天主教國家的打擊下，摩爾人被趕到了半島南部，後來在南部安達魯西亞地區偏安了300多年，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建築風格。前面提到的穆德哈風格，其實就是摩爾人創造的，濃烈的伊斯蘭風情，同時又融合了中世紀天主教的元素。摩爾人建築的典範，是位於格拉納達的阿爾罕布拉宮。

「宮殿之城」阿爾罕布拉宮，摩爾人留在西班牙最震撼的建築。

美麗的伊斯蘭庭院

無處不在裝飾滿了伊斯蘭花紋的圓拱

伊斯蘭風格裝飾花紋極致繁複，同時也極致美麗，注意頂部蜂窩一樣的結構和圓頂，那是伊斯蘭非常典型的建築樣式。

看似質樸實際上非常考究的外牆磚裝飾

高迪的處女座文森之家（1883-1888年），就充滿了摩爾人建築的烙印。講真，這座樓我不喜歡，主要是我非常不喜歡這種配色，但用它來講摩爾人對高迪的影響，這是一個典型案例。

文森之家

「清真寺塔尖」

大面積裝飾瓷磚……講真，高迪剛開始時用瓷磚的水平真的不怎麼樣，包括上面講到的「奇想屋」。

瞧這圍繞著西班牙式一步小陽台的花瓷磚，雖然花型不是伊斯蘭的，但這種密集貼法就是伊斯蘭式的。

花瓷磚細節

文森之家內部伊斯蘭蜂窩型結構

說到伊斯蘭這個蜂窩型結構，我見過最美麗的就是伊朗設拉子的粉紅清真寺了，啥也別說，上圖震懾，圖是高清，可點開細看。

這種結構的目的是為了逐漸收攏建築構件、形成圓型穹頂，但實際上我覺得它視覺上的美感要遠遠大於圓形拱頂，跟繁複的伊斯蘭花紋相映成趣。

文森之家已經開始展露高迪鬼畜般的鐵藝技能

另外還有一個高迪建築也比較摩爾風，那是他為他的終身好基友（這個留著後面細八）造的古埃爾莊園（1884-1888年）。

古埃爾莊園一角，大面積彩色瓷磚的運用和伊斯蘭風格幾何花紋。

古埃爾莊園據說是有故事主題的，「赫斯帕里得斯的果園」。這是一個古希臘神話，赫斯帕里得斯是三位仙女，她們與一條巨龍一起守護著一棵金蘋果樹。大家都知道古希臘神話里眾神之王宙斯，這棵金蘋果樹是大地之母蓋亞送給宙斯和他老婆赫拉的結婚禮物，引發特洛伊戰爭的金蘋果，也是來自這棵樹。

2400多年前古希臘陶瓶畫上的赫斯帕里得斯三仙女，現藏大英博物館。那蛇什麼意思？不是龍守護的嗎？突然想起伊甸園樹上的蛇，其中有聯繫么？

講到這裡，本人又要旁逸斜出一下。大家現在都那麼推崇蘋果，可其實蘋果這東西在東西方文化里都是個邪物啊，比如上面提到的：三個女神爭一個金蘋果，結果導致特洛伊亡國；而《聖經》中讓亞當夏娃背負原罪的禁果，在藝術表現中常常是個蘋果造型；中國古人也相當不喜歡蘋果，日語中的「林檎」，其實是古代中國對蘋果的稱呼，《本草綱目》中記載了唐代藥王孫思邈對蘋果的評論——「多食令人百脈弱」，中醫對蘋果非常排斥，完全不認同「One apple a day,keep doctors away（西諺：一天一蘋果,醫生遠離我）」這種說法；即使大家現在人手一個的蘋果，那個咬了一口的蘋果標誌其實也算個邪物，因為那是喬布斯為了紀念計算機之父圖靈而設計的，圖靈是自殺，他咬了一口浸了氰化物的蘋果……

好了，回頭來講高迪。古往今來不少建築師都會使用神話元素，但是高迪特別入戲一些。通過剛才對摩爾人伊斯蘭風的一個粗淺介紹，大家也能很清晰看到古埃爾莊園上的摩爾印跡，清真寺塔啦，伊斯蘭風格花紋啦，花哨牆面裝飾啦等等等等。我們再結合這個金蘋果樹神話來看一看。

整體看，古埃爾莊園有四座清真寺造型尖塔，這不就是三位仙女守護著一棵金蘋果樹嗎？

「金蘋果樹」

那龍在哪兒呢？龍可是古埃爾莊園最出名的部分——龍門（它原來是彩色的，而且還能通過機械活動）。

再來一張更囂張的~~~

高迪很喜歡龍，一方面，中世紀有不少關於龍的故事，另一方面，高迪的發小托達在清末時期是西班牙駐中國的外交官，他給了高迪很多中國元素的啟發，其中就包括中國龍。高迪這條龍，雖然帶著中世紀龍的邪惡小翅膀，但修長如蛇的身體其實很中國，再看那個中國風龍爪子。中世紀繪畫中的龍給我的感覺更像恐龍，鱗片不是那麼明顯的，我們來看幾張圖——

但高迪在古埃爾莊園里，整個外牆都用了龍鱗裝飾，這個我認為確實是有中國龍的影響，中國龍就是這種大片大片鯉魚鱗（鯉魚表示不服）嘛。

古埃爾莊園外牆龍鱗紋樣裝飾

不是在講摩爾人對高迪的影響嗎？怎麼漸漸變成中國人的影響了……剎車了，第二大影響差不多就講到這裡，下面講第三大影響哥特。

常有人講高迪的時代，恰好新哥特式建築復興，現代主義起了苗頭，所以應該講他的作品是受了新哥特和現代主義的影響。我不這麼看，用上海話講，現代主義就是一個豁了邊的概念，誰能給我把「現代主義」四個字定義清楚，我謝謝TA一家門。高迪所在時代的新哥特和剛剛開始的現代主義苗頭，其實源頭靈感都來自哥特，所以索性直接從哥特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