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齊觀:甘蔗
田東江
街上見到,甘蔗已經上市一段時間了。在我住的大塘村一帶,滿載甘蔗的小貨車,但得空隙就安營紮寨。那些甘蔗都「有頭有尾」,買了之後倘若馬上就嚼,攤主馬上會掐頭去尾、去皮斬節;再過些天,過年了,廣州人則往往要買一根完整的,拿回家擺上,寓意生活從年頭甜到年尾。
甘蔗,辭書上說是多年生草本植物,莖似竹,實心,多汁而甜,為製糖原料,亦可生食。生食,就是前面剛說的這種了。《楚辭·招魂》中已有「胹鱉炮羔,有柘漿些」,識者指出,兩漢之前「柘」指的就是甘蔗,柘漿即甘蔗汁。這或可說明,戰國末期的楚國,甘蔗汁已成一種飲料,同時表,楚地局部地區可以栽培甘蔗。司馬相如《子虛賦》講到雲夢大澤(今湖北境內)東面,有「諸柘巴苴」,似可相互印證。《楚辭》里的甘蔗汁,是作為祭祀用的祭禮出現的。而《漢書·禮樂志》載:「百末旨酒布蘭生,泰尊柘漿析朝酲。」顏師古注引應劭曰:「柘漿,取甘柘汁以為飲也。酲,病酒也。析,解也。言柘漿可以解朝酲也。」這裡的甘蔗汁,功能則為解酒了。
甘蔗產於熱帶和亞熱帶。漢楊孚《異物志》云:「甘蔗,遠近皆有。交趾所產特醇好,本末無薄厚,其味至均。圍數寸,長丈余,頗似竹。」交趾,秦始皇征服南越時納入中原版圖,隸屬象郡。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載:「雩都(今江西於都)縣土壤肥沃,偏宜甘蔗,味及采色,余縣所無,一節數寸長。郡以獻御。」明宋應星《天工開物》載:「凡甘蔗有二種,產繁閩、廣間,他方合併得其什一而已。」諸如此類,都表明了甘蔗的熱帶和亞熱帶屬性。《三輔黃圖》雲「漢武帝元鼎六年,破南越起扶荔宮,以植所得奇草異木」,對其中的「甘蕉十二本」,何清谷先生「疑為甘蔗與香蕉之合」,因為二者「俱生長於南越」。不過,甘蕉更可能是香蕉的一種。晉嵇含《南方草木狀》云:「甘蕉,望之如樹,株大者一圍余,葉長一丈或七八尺,廣尺餘二尺許,花大如酒杯,形色如芙蓉。」這一描述,與甘蔗比較無疑判若兩物。
生食的甘蔗,像《異物志》說的,「斬而食之,既甘;迮取汁如飴餳,名之曰糖。益復珍也」。清朝廣東人屈大均說:「蔗之珍者曰雪蔗,大徑二寸,長丈,質甚脆,必持以木,否則摧折。……其節疏而多汁,味特醇好,食之潤澤人,不可多得」。此種口福,宋朝的京城百姓已可享受,《東京夢華錄》「飲食果子」條,就羅列了龍眼、荔枝和甘蔗。彼時物流想來不暢,但也斷不會有「顛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龍眼來」那般慘烈。無須前人說明我們也知道,甘蔗「首甜而堅實難食,尾淡不可食」。但我們都知道,西晉那個大畫家顧愷之偏偏逆反。《晉書》載,顧愷之每次吃甘蔗都是從尾巴吃起,人家覺得奇怪,他說這是「漸入佳境」,從而催生了一種「蔗境」心得。
顯而易見,甘蔗的最主要用途還是作為製糖原料。再用屈大均《廣東新語》對家鄉竹蔗的描述:「連岡接阜,一望叢若蘆葦,然皮堅節促不可食,惟以榨糖。糖上利甚溥,粵人開糖房者多以致富,蓋番禺、東莞、增城糖居十之四,陽春糖居十之六,而蔗田幾與禾田等矣。」並且他認為:「增城白蔗尤美,冬至而榨,榨至清明而畢。」怎麼榨呢?「以荔支木為兩轆,轆轆相比若磨然,長大各三四尺,轆中餘一空隙,投蔗其中,駕以三牛之牯,轆旋轉則蔗汁洋溢。轆在盤上,汁流槽中,然後煮煉成飴。」如果還不明白,可以看看《天工開物》中的插圖,插圖圖解了這一原理。
廣東的蔗糖產量,一度無疑在全國舉足輕重。清葉夢珠《閱世編》云:「康熙十五年(1676)丙辰春二月,廣東兵叛(即總兵官苗之秀等叛清事),江西吉安道梗,糖價驟貴。」沒辦法,葉的家鄉上海,至於「有人攜得蔗種,歸植成林,依法軋漿,煎成白糖,甚獲其利」,只是品質不佳,葉氏認為「乃地氣使然」。不過,雖「其後平藩歸正,廣糖大至,然種蔗煎於此地,價猶賤於販賣,故至今種者不輟」。對中國生產蔗糖的歷史,《天工開物》說「唐大曆間,西僧鄒和尚游蜀中遂寧始傳其法」,未知確否。季羨林先生有一部著名的《糖史》,想來會有相關的答案吧,可惜還不曾拜讀。
《南史》載,齊高帝蕭道成的兒子蕭鏗「彌善射」。善到什麼程度呢,他總嫌練慣用的箭靶子太大,「終日射侯,何難之有?」作為演示,他「取甘蔗插地,百步射之,十發十中」。玩笑來說,這該算是生食、造糖之外,甘蔗的別一功能了。當然,蕭鏗的這一本領要是給後世的「賣油翁」看見,估計也是「但微頷之」而已。因為賣油翁認為善射的陳堯咨,跟他把「孔方兄」放在葫蘆口,然後往葫蘆里倒油,油「自錢孔入,而錢不濕」一樣,屬於「但手熟爾」的事情。方濬師《蕉軒續錄》附有朱彝尊的十二首《讀書》詩,其一談到作詩,以為「詩篇雖小技,其源本經史。必也萬卷儲,始足供驅使」,尤其要注意「良由陳言眾,蹈襲乃深恥」。而當下的情形呢,「譬諸艻蔗(蔗之一種)甘,舍漿啖渣滓」。按照方濬師的理解,前人詩風的有益成分固然要師承,然邯鄲學步,跟吃甘蔗時不吸收汁液而專嚼渣滓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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