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來，一回老
小風有話說：時光遠去無痕，許多事都在流年暗換中明滅。年少的我們一心追逐詩與遠方，故鄉便成了如今的遠方，回不去，也舍不下。多年的漂泊轉徙，歷經滄桑，重歸故里，已是人事皆非。君不見異鄉客，青石巷，一回來，一回老。城還在，我還在，有些人已然缺席。請一定記得，且行、且惜……
一個人閑庭信步，穿行在故鄉的青石小道上，看到滿院的薔薇爬滿有夢的窗檯，蒼顏華髮的阿婆輕搖著蒲扇。街坊鄰里匆匆走過，偶爾一聲問候，我竟陌生到不認識那人是誰，心中頓生了尷尬之意。可是看到那溫潤如風的笑容，再冰冷的心，也得被融化了。就彷彿是裹著一席山風，繞著入夜的歌淋回來的，雖有濕意，卻讓人記不起要去躲雨，是那般的溫柔與祥和。
竹藤椅，早已褪掉了記憶中的顏色，蒲扇亦是破舊不堪。阿婆安靜地坐在庭前，看著滿樹的繁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雙目無神地凝視著一個方向，面無表情。倒像是一座蠟像，安於一隅，卻引不起行人注目。不知為何，兒時的我對這位老人並未有太多的記憶，如今望向她深如潭水般死寂的瞳孔，心中竟有莫名的荒涼與悲戚。那樣一個無聲的眼神，幽深空洞，卻飽含著訴不盡的千言萬語和苦樂悲喜。
耳畔不知幾時響起了老舊唱機播放的樂曲，古老而又有年代感的音樂，似乎勾起了阿婆一點細碎的記憶。讓面若蠟像的她，也可以笑得純真無邪，宛若豆蔻少女。
時光打磨了許多滄桑，它可以帶走一個人的容貌，一個人的記憶，卻帶不走初來塵世的那份心境。我想， 阿婆雖然已是美人遲暮，也忘了很多屬於她的故事，但潛藏在她心底的那些深情，是無法忘卻的。也許記憶會被封鎖，但也可以被再次開啟，因為心仍未老，縱然容色衰老，她也是美麗的。
這個世上，不是只有二八女子才可以笑靨如花。在我看來，阿婆婉約的笑，勝卻人間芳華無數，亦可傾倒眾生。此生有幸，能夠見得一位老人遲暮，人短暫的記憶里，能記得的事本就不多。可總有那麼一些美好，是你揮之不去的潑墨畫卷。
然而，光景不長，阿婆隔天便悄然離世了。她去得是那麼的安詳，正如她來得悄無聲息，甚至無人知曉，直到陣陣哀樂奏響，街坊才草草地為她送了最後一程。小鎮上沒有人見過她的家人，也沒有人知道她從何處來。唯一知道的是，她每日都會端一把竹藤椅坐在花樹下，雙目一直凝視著一個方向，這一坐便是一整天。我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是一條望不見盡頭的柏油路，路邊開滿了三角梅。那條路通往的那個地方，叫做遠方。
杜少陵曾有詩云：「君不見外州客，長安道，一回來，一回老。」一回別後，一回老。這世間的種種生離死別，來了又去，猶如潮汐。
大多時候，我們都在揮手道別，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地陪你走完全程，走完一生。更多的，是像阿婆那樣的人。她那無聲的眼神彷彿在告訴我：我在此處安靜等候，你若不曾回來，我亦不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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