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做的，只是保持微笑
孤獨的雪
千里迢迢。我是其中一朵
和那麼多同類擠在一起，暖不熱
彼此破敗的肉體
我們掙扎，假裝安靜
低聲談論生死，朝天空伸出手掌
貧瘠往往愈發荒涼
終究握不住什麼
只有幾片殘葉在風裡，亂了方寸
一場雪
我們終於從天空的子宮裡陸續爬出
長成各種模樣。降臨人間
有的落在花前，有的落在河面
有的落在尖塔暗渠
然後慢慢等待陽光的氧化和風蝕
而我更想掉進一盆炭火里燃燒
那樣，當你描述我這一生時
只會記得某年某月，下過的一場大雪
雪靜靜下著
深夜，雪靜靜下著
我喜歡她們柔軟地包裹萬物的樣子
包括裹住剛剛那個因為沒錢回家
在街邊迷茫的沂蒙山小伙
我幫他打電話到救助站，打110
最後送他到派出所門口
哥，謝謝你。他挺了下微駝的背
我祝他好運
從始至終他沒找我要錢
我也沒說給他錢。雪一直靜靜下著
是我喜歡的
柔軟地包裹萬物的樣子
我能做的，只是保持微笑
他們身上布滿灰痕
準備進入大廈的各個施工層
他們眼神飄忽
對所有穿制服的人唯唯諾諾
他們蹲或靠在值班室門口等我換證
矮得像屋外草坪的草
雪一直沒來
那些草愈發枯槁地伏在塵埃里
還是喜歡春天時那些草的樣子
熱烈，蔥鬱，腰身挺直
雪
——兼悼一位年輕詩人
這是個告別的年代
總有一些事物不停離開
你看落日離開了廢墟
草莖離開了曠野
刺鳥叼著自己骨頭，離開了家鄉
而你離開天空
人間還是茫茫
你淌白色血，留下神的傷口
漂洋過海去看你
你睡前最後一條信息，把我名字
打成了西安
瞬間將我發配到兩千多里外
雖然也垂涎泡饃、涼皮、臊子面
但想想還是不要去了
我離不開這個城市邊上的海
這多好。你就在海的另一端
每天太陽從那邊升起
陽光下的海面多像人四十歲的心情
熱烈，不沸騰。蒼茫，不結冰
離去
頭頂的星星早已不見了
星星下的雪也是
感謝天空，這些年給我那麼多
又拿走那麼多
一去不回的，還有故鄉那些親人
他們陸續聚集在逆光對岸
遠遠看我
每到過年，我都會眺望著他們
和他們一樣
在路上，我也十指空空
冬至
我看著他從很遠的馬路那頭
一點一點挪蹭過來
經過我時，與我對視良久
而後，低頭繼續向前
這個中風後遺症的老人
我目送他
又用了很長時間
消失在凌晨四點的空街上
今日冬至，黑夜最長
想起你睡前說
我什麼也幫不了你的那句話
突然就有一顆淚，挪蹭著流下來
新年快樂
操場邊成簇的小野菊兀自開著
楊樹葉子還在嘩啦響著
我們依舊坐在麥田裡看著遠處教室
不敢直視對方
那時天空透明
所有變幻莫測的流雲被懵懂忽略
二十多年後的元旦
你輾轉發來信息說，新年快樂
我沒回復。我聽見十八歲的自己
在那裡活著，又在那裡死去
2017的最後一天
天要亮時，對面窗子的燈終於關了
他做對一件事:
光明，是用黑暗來迎接的
只是我不再像年少時那樣好奇
窗內發生了什麼。就像我
不再關注陽光，煙塵，暮色和夜晚
不再關注自己是否活著
我已變得麻木。這是我的悲哀
更悲哀的是
我對此習以為常，並從未羞愧過
文字/西盧
圖片/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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