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評袁世凱《朝鮮大局論》

原標題：九評袁世凱《朝鮮大局論》

本文背景為19世紀80年代朝鮮王國為擺脫內憂外患的大清國的控制，而與俄羅斯帝國簽署秘密條約以尋求俄國保護，引發朝俄密約事件。該事件在朝鮮的宗主國大清帝國的干預下作罷。本文為朝俄密約事件平息後，袁世凱為警告朝鮮的稱帝企圖所作。

19世紀後期，朝鮮受四大國際情勢影響：一是日本的「大陸政策」，旨在奪取朝鮮作為侵略滿洲的橋樑；二是俄國的「亞細亞使命」，試圖在亞洲尋求不凍港；三是美國促進朝鮮「市場開放」和英國阻止俄國南下的戰略企圖；四是中國為保持藩屬和應對邊疆安全的掙扎。

國際情勢之演變，也使得北洋大臣李鴻章主導下的對朝政策逐步發生變遷。袁世凱在朝鮮前後共12年，是李鴻章制定的對朝政策的忠實執行者。

朝鮮僻處東隅，幅員不過三千里;丁口不及千萬;徵賦不及二百萬;兵不過數千人，萬國中最貧弱之國也。當玆強隣逼處，人務偸安，量力比權，不惟孱弱，徒形不能自主，且無強國庇蔭，斷難自存者，自然之理，天下所共知也。

【評論】袁世凱先將朝鮮王國的實際情況作為文章的開篇基調，告誡朝鮮，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之林，若沒有強國的保護，將無法存活下來。

或曰:「富強之國，多在歐洲，是非引英、法保護不可。」曰:未也。英、法亡人國家、利人土地，如引虎入室，必無噍類矣。況越國隔遠，力難兼顧，有鞭長莫及之勢。

【評論】本段駁斥朝鮮當時出現的引英、法為援的錯誤思想，指出英法兩國均是虎狼之國，如果尋求他們的保護等同於引狼入室，自毀長城。況且，英法兩國與朝鮮相隔甚遠，在19世紀爭霸全球的熱潮中，兩國根本沒有太多的精力顧及對朝鮮的保護。

或曰:「英、法或不可恃，德、美何如？」曰:德雖兵強，美雖國富，然不喜生事，不欲助人，自保有餘，遠志則未，未可與謀。

【評論】這是袁世凱要朝鮮當局也死了對德、美兩國的心。這兩國雖然富強，但是還處於自保階段，在遠東地區並不能產生更多影響力，所以不值得朝鮮去跟隨他們。

或曰:「然則求相與接壤之俄可乎？」曰:是眞開門揖盜，不知存亡之計也。夫俄人，久欲亞洲，佔據海口，比住水師，以遂其鯨呑之心，如不取諸於韓，將焉取之？不引卽來，乃招之乎？此時之不卽至者何耶？誠以西北一帶布置，猶未周察，海蔘威一口，冬來水堅，無論阻滯，兼之國中，內患未已，財政亦絀。外而水師不及英吉利，英忌於西而牽制之，陸路宜防土耳其，土誠其後而襲躡之，興兵當須數月。一落人後，前功盡棄，俄之不敢輕動者勢也。然俄之終欲一逞者，亦情也。此則防之不及，尙何為援之有？

【評論】這一段袁世凱通過對俄羅斯作比較深刻的分析從而反駁當時在朝鮮比較流行的親俄論調。首先，他認為，讓俄羅斯來保護朝鮮，與開門請強盜進來一樣。俄國人早就想要吞併東亞以佔據良好的出海口滿足其海軍揚威天下的野心。朝鮮的羅津、先鋒港口正是沙俄最垂涎的良港（註：現在俄羅斯已經租了朝鮮的羅先港三號碼頭，並將鐵路從哈桑直接鋪到了羅先）。其次，袁分析當時沙俄的內憂外患，指出其疲於與英國的爭霸及與奧斯曼帝國的領土爭端，且國內財政問題嚴重，根本無力保護朝鮮。最後，袁繼續警告朝鮮，必須時刻警惕沙俄的狼子野心，時刻防禦沙俄都唯恐不及，怎麼可以讓他來保護？

或曰:「歐洲，旣可以為援計，惟有亞洲之日本乎？」曰:此更下愈沉之論。日本疆域，與鮮等，徒以致用西法，侈言功利，外強、中乾，黨禍迭起，自謀不暇，何暇助人？且性挍黠，惟利是視，此可與連和，不可為依賴也。

【評論】這一段是袁駁斥當時在朝鮮王國也比較流行的親日論調。但是，這一段分析，個人認為袁有失水準，對日本的了解不夠徹底，其間仍帶有泱泱大國對待日本蕞爾小國的輕視。這或許與整個中國當時對日本的輕視有關，認為日本只是單純模仿西方，毫無可取之處，並忽視了日本極大的侵略野心。從這一段可以對甲午戰爭大清的失敗原因略窺一二。

或曰:「若是乎朝鮮，苟捨中國，抑將無以為國也。」曰:朝鮮本屬中國，今欲去而之他，是惟孺子自離其父母，而求他人之顧復也。

【評論】此段亦帶有狹隘的宗主國觀念，將中國比喻為朝鮮的父母，認為朝鮮離開中國等於孩子離開父母。其意原是想要表達中朝之間親密。

且朝鮮而依中國，其利有六

1. 中、韓毗連，水陸相屬，天津、煙台、旅順、吳淞之兵輪，一二日可達各口;奉天、吉林、琿春之旌旗，十數日可抵漢城。朝發夕至，緩急能通，其勢可恃。此利一也。
2. 中國視天下為一家，待藩封以一體，一有變亂，立矛削平。命將出師，不愛兵費，不責供給，壬午、甲申已歷行之前事俱在，其惠可恃。此利二也。
3. 中國以大字小，仁至、義盡，不郡縣其國，不租稅其地，但期唇齒相固，人民相安。外託附庸之名，內有土地之實，子子孫孫，永保無疆，其心可恃。此利三也。
4. 中國撫恤朝鮮，已數百年，上下依賴，臣民悅從。若率由舊章，誠心服事，則朝野安堵，政令易行，其澤可恃。此利四也。
5. 強隣環伺，耽耽其欲，苟見中、韓固結，無隙可乘，知韓惟依中，中必助韓，自消其虎視之氣，而 泯其蠶食之心，其威可恃。此利五也。
6. 中信韓而不疑，韓恃中而為固，內亂不作，外侮無恐，及是時修明政令，任用賢能，圖治勵精，富強徐致，其機可恃。此利六也。

【評論】此段為袁世凱羅列的朝鮮依附中國的六大好處。其中雖然帶有濃厚的大國主義色彩，不值得提倡。但從事實而言，的確是比較在理的。尤其是在東北亞複雜的局勢中，朝鮮與中國唯有並立團結，才能保全朝鮮半島的自主獨立以及中國在東北亞的安全。這一結論，即使在21世紀，也都是可以站得住腳的。但其中的5、6兩條，不免有一些一廂情願的色彩，缺少背後的國力作為強有力的依託。與現在的中國不同，當時的清政府內憂外患，自身體制性問題還未解決，而資本主義列強正在迅速發展並開始瓜分領土作為殖民地，根本容不得中朝兩國相依為命、徐圖富強。袁世凱卻還在勸朝鮮緊跟中國步伐，慢慢發展，不僅不能吸引朝鮮當局力求變革的政治勢力，反而將整個朝鮮王朝推向滅亡的懸崖。

朝鮮背中國，其害有四。

1. 不思舊好而結新交，是親者漸疎，疎則必疑。疎者欲親，親而愈忌，疑忌互生，禍不旋踵。其害一也。
2. 背中國而自主，勢必引歐洲以為援，歐洲殘忍成性，呑噬為計，幣重言甘，百般欺誘，得間而入，必先奪其吾利之權而後，據其土地之要。其害二也。
3. 中國密近朝鮮，一朝為他人有，必不甘心，水陸竝進，捷足先登，指顧之間，大兵壓境，縱歐洲有援救之師，而已迫不及待，朝鮮已亡。其害三也。
4. 朝鮮朋黨方興，內憂不解，倘一背華，則上下交疑，人心離畔，不待中國興師問罪，而內亂已作。其害四也。

【評論】此段是袁列舉的朝鮮背離中國的四個壞處。這一段的論調大概與現在中國網上對朝鮮的論調差不多，也比較符合國人的心理。尤其第三條，簡直是對朝鮮赤裸裸的威脅，體現了日薄西山的大清政府依舊沒有丟失對小弟們的大國主義，即你如果和別人走，那我就要出兵佔有你。但拋開這種糟粕，袁對朝鮮與中國唇亡齒寒的分析，依舊是比較在理的。甲午戰爭的爆發以及20世紀初大韓帝國被日本完全吞併，證明了袁世凱預言的朝鮮背離中國之慘痛後果。而中國亦在抗日戰爭的爆發中品嘗到了失去朝鮮半島的痛苦。

以利如彼，以害如此，不待智者決也。

圖為大清帝國北洋新建陸軍將領合影，第一排右三為袁世凱

袁世凱的這一篇《朝鮮大局論》，具有一定的時代局限性和階級局限性，並帶有濃厚的大國主義色彩。但其中對於當時各國的分析，還比較客觀與科學。尤其是對沙俄帝國的分析，甚至到現在都不過時。在朝核問題升溫的這些日子裡，俄羅斯所扮演的角色相信大家業已看的透徹。不過，其中對於日本帝國主義缺少警惕，輕視日本在半島問題中的角色。從這一側面，也可以反映出之後甲午戰爭清軍戰敗的原因。

文中對中朝兩國關係的描述，體現了唇亡齒寒的深刻性。但是，一味的自視天朝上國而固步自封，並兜售落後的發展觀，必不為朝鮮所接受。當時朝鮮在面對幾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時，清政府理應作為過來人，將深刻的教訓傳授給朝鮮當局，而不應一味拉攏朝鮮進入自己的井底，步自己的後塵。畢竟，朝鮮並不想做一隻青蛙陪清國看天。

隨著時代的變遷，當年的朝鮮半島局勢與現在的局勢早已不同，各路主角也有所改變。但是，本文的分析，對於指導我們了解、思考朝鮮局勢仍有一些意義。尤其是分析中朝、中俄之間的關係時，更應該引起我們的深思。

近年來，隨著朝鮮堅定的走上擁核之路，美國在朝鮮半島向中國強勢施壓並不斷恐嚇朝鮮，使得原本複雜的朝鮮半島局勢更加緊張。而中朝之間的關係在重壓之下走向了低谷，中朝之間的相互信任感也逐漸缺失。一時間，甚至還有傳言稱"朝鮮想要帶槍投美"，即以核武器威脅中國作為向美遞交的投名狀。這種傳言雖然在邏輯上可以輕易被證偽，卻體現了事實上的兩國之間的不互信。即便沒有這類傳言，兩國之間的互動降至冰點可是明明白白的擺在世人眼前。歷史已經多次證明，朝鮮半島只有同中國並肩齊心才能擺脫侵略、殖民的恥辱，而朝鮮半島的和平也符合中國的安全利益。如果朝鮮在核心問題上與中國產生分歧進而發展至對立、敵對的狀態，災難性的一幕註定要降臨。同理，中國若是在處理朝鮮半島問題時不適當考慮朝鮮當局的立場、利益、心態，實踐中是要摔個痛苦的跟頭。

歷史是一個好老師，以史為鑒，或許可以減緩世界政治家們的偏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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