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們與故鄉
有人說,文學的故鄉是每個作家精神之河的神秘發祥地,對它的從不自覺到自覺的感悟,關係到作家藝術生命的長短高低。
作家的一生寫作是離不開童年的,越寫越樸素,越寫越寬廣。
魯迅先生是浙江紹興人。《朝花夕拾》是先生唯一一本散文集,意思是說早上開的花兒,傍晚的時候把它們收集起來,其實就是對兒時一些故事的記憶整理。從阿長與《山海經》,《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寫出了先生童年時期在紹興家中和私塾里的生活情景。
而《吶喊》多是紹興農家鄉野氣息。《孔乙己》里有黃酒、鹽煮筍和著名的茴香豆。壓尾的《社戲》,算是魯迅先生最清新的一篇小說,田園水鄉。開始說釣蝦吃,江浙鄉里做蝦一般圖省事,水裡放姜煮蝦,取河蝦清甜原味,如果嫌淡,再加醬油。
最著名也是最幻夢的場景,就是一群孩子帶著迅哥兒,社戲歸來,在船艙里煮羅漢豆。羅漢豆「結實」,已經引人食慾;迅哥兒帶頭剝豆,用了八公公船上的鹽和柴煮來吃了。羅漢豆者蠶豆也。鹽水煮蠶豆不如茴香豆味道長遠、嚼頭酥爛,但新剝的蠶豆有豆子的清香,而且口感嫩脆,極好吃。何況當時氣氛著實太好:清夜河上,泊船小友,月光下肚子餓了吃吃煮蠶豆,恍然有詩境。末了把豆莢豆殼往河裡一倒,月下歸航。
在《朝花夕拾》的小引中魯迅先生這麼說「我有一時,曾經屢次憶起兒時在故鄉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凡這些,都是極其鮮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鄉的蠱惑.後來,我在久別之後嘗到了,也不過如此;惟獨在記憶上,還有舊來的意味存留.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
沈從文先生湖南鳳凰人,有「鄉土文學之父」的美譽。如果你想了解他筆下的故鄉,不妨看看散文集《湘行散記》,「一個好事人,若從一百年前某種較舊一點的地圖上去尋找,當可在黔北,川東,湘西,一處極偏僻的角隅上,發現了一個名為「鎮筸」的小點。那裡同別的小點一樣,事實上應當有一個城市,在那城市中,安頓下三五千人口。不過一切城市的存在,大部分皆在交通,物產,經濟活動情形下面,成為那個城市枯榮的因緣,這一個地方,卻以另外一個意義無所依附而獨立存在。」
鳳凰有幾個很重要的東西,就是邊城、美麗善良的姑娘、民風淳樸並有著不受世俗道德約束的愛情傳統的白苗族和黑苗族、湘西山水包括山歌和虎耳草,貫穿其中的,是一種亘古的面對命運的無奈,以及對一方被遺忘的小城、一段被埋藏的記憶、一種被孤立的傳統的追溯和懷戀。
《湘行散記》是1933 年冬,沈從文先生回故鄉看望病重的老母親時將路上見聞與感受寫給北京妻子的一堆信件中整理加工出來的。由於戰亂和水路的危險性為避免妻子擔憂,且有意寫得輕鬆幽默,這看似遊記的散文實則有著深厚的寓意,幽默背後隱藏著辛酸。
汪曾祺先生江蘇高郵人,也是沈從文先生得意門生。汪老在晚年時所感:「人的一生感情最深的,莫過於家鄉、父母和童年。離開家鄉很遠了,但家鄉蟪蛄之聲尚有在耳。仍憐故鄉水,
萬里送行舟,不論走到天涯海角,故鄉總是忘不了的。」故鄉承載著每一個人的童年記憶,記憶里的山水、吃食、文化、人情亦隨著人們的所見、所食、所思、所感融入到每個人的血液里。
「我知道,即使我有那麼多的時間我也寫不出多少作品,寫不出大作品,寫不出有份量、有氣魄、雄辯、華麗的論文。這是我的氣質所決定的。一個人的氣質,不管是由先天還是後天形成,一旦形成,就不易改變。人要有一點自知。我的氣質,大概是一個普通的抒情詩人。我永遠只是一個小品作家。我寫的一切,都是小品。」這樣的氣質是汪曾祺的故鄉培育出來的,那是一座風輕水柔的小城,有著淳樸的民風和深厚的文化積澱。
有人說:「文學寫作,就是一場從家鄉出發,最終抵達故鄉的漫長旅程」。
莫言山東高密人。故鄉,是莫言在書里書外說得最多的話題。他說:「作家寫作都離不開故鄉,也離不開童年記憶。像我這樣一個在農村生活了二十多年,有多年做農民的經歷,所以寫鄉土的、農村的題材是必然的。」
在21歲前,他一心想逃離老家,因為那裡充滿了飢餓、孤獨與壓抑。但當他真的離開了,才發現那些記憶,為他的寫作打開了一扇大門,在文學世界裡,完成了對故鄉的回歸。
他現在大部分時間在北京,但每年還會回高密老家,呆上一兩個月。工作之餘每天會看新聞、聽戲曲,偶爾上網,但不會耗費太多時間。安靜的夜晚,則交付於紙和筆:「晚上寫那麼一兩個小時。 畢竟曉得自己六十多歲的人了,精力、記憶力都不比以前。所以悠著點兒吧,慢慢地寫。」
遲子建是國內我很偏愛的女作家,同是東北人結緣卻是在南方,早年初到南方我從一本雜誌中讀到這篇《聽梆聲的地方》而定情,在此之前我並未讀過她的小說。
遲子建在中國最北端的雪地里長大,漠河、北極村、木頭房子、冰封的黑龍江、雪泥路上的馬車構成她的童年。「六月,漠河的夏天,是中國惟一可以看到北極光的地方。
在寫作特點上,她總能賦予事物一種清麗脫俗的氣質。她筆下的森林、雪地、河流、月光,總能讓人情不自禁地對東北的這片土地產生嚮往之情,和看到她內心裡溫暖的人性美。
有很多人去大興安嶺,因為看了遲子建小說的緣故,去北極村旅行。「他們有可能會失望,或者會喜歡那個地方如畫的風景,但他們看不到那些山河靈魂里的東西。可是我在那兒,就是那片土地的一個主人。我整個的靈魂和文學的根在那兒。我覺得故鄉,它就是上天賜給我的一個愛人,我要好生呵護它,它也會呵護我。我真應該感謝上蒼讓我生在這樣一個地方,這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遲子建說。
兩個月前,我在網上結識了一位同道中人女性朋友,我們聊天她同我說,7月去了漠河,並趕上了百花文學獎盛典,在典禮上看到了遲子建老師本人,此處我同她一起激動不已,她像我描述遲子建老師本人比照片中的美,說話聲音極好聽像個小姑娘一樣,整個人的狀態很好,這使我們對她身體上之前的欠佳終於放下。
還歡喜地感嘆,若是詩書藏心中,歲月從不敗美人。
故鄉在作家筆下就是那精神世界裡,像那岸上的乾糧,餓了就回來取點再走。終其一生,故鄉像通亮的火苗,在漫漫長夜給予你溫暖和心安,當你想找它借一點火,把它寫到文章里,小說里,你便發現它不在是火苗而是能罩著你整個生命歷程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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