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紛飛，思緒齊紛飛：什麼最無情？
時間最無情。
一路上想了很多，把它們整理寫下來吧。
思考的一個重要的主題是，為什麼我總是在一些重大事項上面延誤、拖期？
結論是太過於追求宏大的目標，並且還想做到盡善盡美。招致許多不必要的煩惱，和一大段虛度的時光。害怕失敗，就姑且放置一邊而不做。又或者做了很多版本，反覆斟酌。比如，在藝術追求這條路上，我為什麼就那麼抗拒通俗音樂？為什麼就那麼追求經典文學作品？
我突然明白，這種對「永恆價值」的追求，其實根本上是源於對死亡的恐懼。人命如草，離開人世便意味著被人世遺忘，也就喪失了來到人世到一段證明。所以我們總想在世間留下一點痕迹。古人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們要「立德、立功、立言」 以求永世不朽；孫璞先生說「你們比成功，我們比永恆」；尤瑟娜說「成為不朽者」。其實這些想法背後，都是指向對生命本源--死亡後肉身消亡的恐懼。
實際上，他們也做到了。文學家、哲學家，各號八仙過海的思想家。寫入史冊的，哪一個不會被後人緬懷？他們的思想變成了我們腦中的觀念。他們所塑造的世界讓我們生活其中。他們肉身已亡，他們的身影和影響卻一直施加於我們之上。那些「不朽者」會存在更久遠。只要人類還在，他們就會在。莎士比亞、但丁、巴赫、莫扎特、尼采、康德。都是如此。
而年幼的我，過早地暴露在這些巨人的光影下，無人問津，更無人指導。於是滋生出一個一個夢想，進而狂想，到後來妄想。總覺得，自己也當如此。
殊不知個人的成就，不僅要看自身的努力，也要考慮歷史的進程。前者考慮太多，就變成一種自戀，進而自虐。所謂的「歷史進程」，就是在大歷史的框架下，全人類所在什麼階段。這是所有人都逃脫不了的「命運」。
而現今人類現在處於什麼階段呢？大約是一個中年人的狀態。古希臘是少年，陽光健康。文學、科學、哲學，觀念，一切都是新鮮的。各類學科從混沌中逐漸展露最初的面貌。文藝復興是青年，是打破神學桎梏，釋放人性的激進年代。人的創造力得到空前激發，新的藝術產生，新的觀念產生，科學開始脫離哲學，變成了更抽象和更數學化的專門學科。而今是一個資本主導，消費至上的年代。各類享樂娛樂、鮮美飲食、光鮮時尚、潮流科技，以及各類販賣著的觀念（或曰哲學），大約就是要讓你享受即時的刺激，快活一輩子，好像死亡不存在一樣。這是現代人面臨的「誘惑」，會讓你輕易的迴避掉真正嚴肅的話題，成為一頭徹底的「消費動物」。你以為你是出自本心的freewill，但從統計學角度來看，讓你做決定的那個內在驅動力（inner driver）仍然是被操縱的。這也是現代性「自由」的反諷。除此之外，這個階段最大的特徵在於專業分工。每個細分領域，都需要人窮盡一生去掌握，去積累。每個領域之間都有一座高高的「牆」，或曰「專業」。不同領域之間的知識壁壘，讓人很難流動，於是人就被塑造為「單向度人」，難以去實踐另外一種可能的領域。
這些跟我的個人發展有什麼關係呢？關係很大。我是帶著古希臘的少年人心氣，一心想從事文藝復興人（Renaissance men）的事業，但山迴路轉之後，發現自己竟然活在當代的哀樂中年。我的各種擰巴、糾結和痛苦，都源於這種歷史的錯位，卻又不甘心。
我那些想做的事情，單獨拎出來一個，都是可以成就一代宗師的。可我呢？每個領域都想極盡全力去投入、去浸淫。哲學夢、學者夢、詩歌夢、藝術夢、流浪夢、音樂夢，商業夢，世界公民夢，五彩斑斕的泡泡，真是好看。可那是由許多人的人生構成的，我卻貪心到要把他們全都吃掉。結果便是，如今三十多歲，也沒有在任何一個領域做到出類拔萃，還落得個孑然一身。想想真是覺得可怕。
歷史的進程已經不允許有第二個達芬奇存在了。傳奇之所以成為傳奇，是因為它的不可複製性。更何況，我也沒有達芬奇那樣的才華。所以我強忍著巨大的悲痛，逐一割捨掉那些太遠的夢，或者降級之前的期望。
現在來看，今生有可能做到的（以最現實的眼光判斷）：
1. 成為風險投資業的明星投資人。以十年為期，賺到夠多錢之後，急流勇退，開啟下一段人生旅程。
2. 成為快樂的雜家，以智識取勝。不求寫成最好的詩歌和小說，但是可以寫散文、雜文。至少能集結一個集子。
3. 找到真正的人生伴侶，共同度過美好的一生。這個重要性不亞於，甚至遠大於找到一份好工作。
今天看到高曉松採訪比爾蓋茨的英文訪談，有些觸動。比爾蓋茨早就富有無比，卻沒有陷入財富的詛咒，而是身體力行，從事一個又一個具體的工作，做慈善，幫助他人改善境遇。觸動我的點在於，他絲毫沒有因財富而變得虛無（或曰飄飄然），更沒有狂妄到舉目無人；基金會的工作都是down-to-earth，都是一條條可以拿出來量化的事情，一點不宏大敘事，一點不形而上。不像很多中國文人，浮在言辭之上，耍耍嘴皮子。比爾蓋茨從高處著眼，落地時又踏實、樸素，這是我人生的重要參考物。
哪一份工作不是由許多細節構成的呢？絢麗事物背後，是labor般的辛勞。即便是在我們慣常認為是由靈感和天分決定的領域，比如藝術，其實也是由大量繁瑣、煩悶工作構成的。除了橫空出世的Bob Dylan算個例外，多數人都是work as a labor。J.S Bach， Mozart，Leonard Cohen，Federico Lorca，這些貢獻了大量輕盈、瑰麗傑作的藝術家，其實都是勤奮的楷模。即便是才華橫溢，風流倜儻的大詩人Byron爵士，聲言自己從來不看書，結果在他逝後，後人發現他不僅藏有很多書，書上還密密麻麻記滿了筆記。真是笑死人了。
最近看到華蓋資本的肖恩大俠總結2017年，說「投資是一個異常辛苦的行業」。頓然心態平衡起來，原來這份辛苦不只是我一個人的感受。高智商和超勤奮的肖恩大俠，也是有些吃不消的。今年需要加強身體鍛煉的同時，也要注意勞逸結合，不然真的容易掛掉。
最後。捨棄哪些空談的宏大夢想（甚至這樣的傾向也不要有），從一項項具體的事著手。Done is better than perfect. 不感嘆，不傷感，做個享受路途的快樂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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