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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摺疊·氏族的覺醒

你去過四十八年前的台灣嗎?

觀主找到了這張照片,一張1970年代的台北市·西門町,西門町之於台北,相當於西單之於北京,澀谷之於東京。

| 1978年元旦,西門町到處都是去看電影的人

那是一個有點壓抑的時代——適逢戰後,日本留下的殖民痕迹還依舊清晰,當局政治高壓,整個社會幾近窒息,年輕人們不知道自己從哪來,到哪去,算是哪裡的人;再加上國際政局不穩,台灣面臨著一系列的外交失敗,本土民眾更是灰心,要麼惶惶度日、要麼奮起抗爭。

那也是一個發展的時代——地區生產總值,常年保持近10%的增長,社會上一下子有了很多的流動鈔票。大家開始信奉「拚命賺錢、盡情享受」的價值觀,尤其青年,他們將空閑時間大多花在了冰果室、撞球室以及舞廳,拉幫結夥、打架鬥毆的情形更是時有發生。

|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劇照,根據1961年真實事件改編

在壓迫下抗爭,在發展中迷失,年輕人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混亂。

不過,每個混亂的時代里,總會有一群人在黑夜中抬頭尋找星星,喚醒人們內心的安寧。

他們大多出身名門望族,從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好東西,沒有綾羅綢緞,更認同禮教傳家。家裡也是,出入皆鴻儒,往來無白丁,這家有梁實秋來家中做客、那家陳寅恪來訪親戚、隔壁又有傅斯年的常來走訪。教育上,他們更是接受了最好的中西方精英教育,又能走到了全世界開眼看世間百態。

吃過玩過見過,才知道什麼叫好,也能守得住「好」。他們中的很多人,認準一個方向,堅持幾十年做一件事,不斷地向世界闡釋腳下這塊土地的基因,記錄和傳承著優質的文化命脈。

所以,我叫它「氏族的覺醒」,炎黃子孫同宗同族,能開眼看世界,卻又秉承著初心。我這次來台灣,有幸訪問到了更多的故事,關於樊曼儂、吳美雲(已逝)、林懷民、白先勇、高信疆(已逝)、李雙澤(已逝)……

在那苦悶而孤獨的年代,有人燃起一把火,光便開始傳遞開來,於是他們在光與火與磨難中,淬鍊出文學的靈性與詩句,那麼悲痛揪心,卻又那麼激昂溫暖,照亮了一個不屈的時代。

——尉天聰《回首我們的時代》

給孩子的東西,一定要真

這一年來,大觀家庭專註於家庭成長品類的 IP挖掘與孵化,也在上個月發行了《漢聲中國童話》廣播劇,362個老祖宗的好故事,千百年來的好東西一定要傳給子孫們,這才是國民IP、民族的根。

樊曼儂老師,是這套廣播劇的製作人。這次來台灣,我採訪第一站就定在了樊老師的辦公室——新象文教基金會的大樓。

見到樊老師的第一眼,觀主愣住了,心裡咯噔一下:完了,我之前的資料怕是查錯咯,這這這……這哪裡像是一位70歲的老太太呀!

樊老師好美、好優雅。她穿著一雙黑色千層底兒布鞋,圍著一身藏灰色布長裙,肩上搭著淺天藍的羊絨披肩,領口別了一枚綠寶石胸針,在攝影燈下熠熠發光。她梳著精緻的髮髻,頭髮黑而有光澤,皮膚也很好,能稱得上是水潤。一講起話來會微微笑著,眉目間就捎上一抹從容,彷彿帶著「佛光」(本人特別像菩薩),也像足了從唐代仕女圖中走下來的人兒。

面前這位慈眉善目的女士,在華人音樂屆的地位甚高。她專業在長笛,被譽為台灣的「長笛教母」;同時又早在40年前,就致力於把優質的西方音樂引入台灣。時至今日,她和先生許博允創辦的新象基金會,共舉辦了數百場頂級的國際音樂與藝術的交流活動,為此他們也數次變賣家產、數額高達數億元(新台幣,相當於人民幣過億)。所以,台灣媒體和同仁都戲稱他們是「台灣最受尊敬的敗家子」

當然,她的作品和成就,也在我們的生活中紮根。例如常聽到的金馬獎主題曲《金馬奔騰》,例如雲門舞集的很多舞蹈音樂,例如和白先勇一起製作了青春版《牡丹亭》,例如2014年台灣金曲獎的出版類特別獎……她都是背後的推手。

一個選擇的背後,一定有其發生的緣由;而那些偶然與必然的交織,也更能解釋今天為何如此。

樊曼儂生在重慶,長在台北。1949年,國民政府退到台灣之後,3歲的樊小妹隨父親住在當時的省交(今台灣交響樂團)里 。這大雜院里,住著有交響樂團的,也有京劇團的,每天一醒來,這邊樂聲起,那邊剛開嗓,過了不一會兒就開始練唱、合唱、交響啦,各自美妙卻又相得益彰。

在這個院子里,音樂沒有了地域的限制,只有美不美的區別。雖然樊曼儂在父親的意願下選擇學習長笛,但她早已耳濡目染,深諳「聲音之道」、懂得聲音之妙。這一從小的偶然,也成了一生的必然。

上世紀70年代,戲曲專家俞大綱開設了一個文化沙龍,專門講傳統文化和戲曲,聽課的學生呢,都是文藝界人士,其中不乏李翰祥、胡金銓、陳映真、張曉風等大人物,而樊曼儂與傳統文化、以及漢聲團隊的緣分,也就由此開始。

據她描述,當時的年輕人,個個都懷揣著夢想,有時候晚上聚在一起徹夜長談,從「救救台灣」到「文化傳承」,什麼都能聊、還能吵起來……蔣勛和奚淞尤其愛聊這個,一聊就聊一整夜。

當年和漢聲雜誌一起合作也是這個緣由,「大家都覺得《中國童話》這是一個好東西,應該讓孩子聽到,所以才聚在一起做這件事」。

所以,這個製作就像是創造,造一個我們也都愛的東西。「我們給孩子的東西不能演,必須要真」。比如做音效,春天的風是輕輕柔柔的空氣流動,不可能是冬天那種「呼呼」的風聲。甚至連「春天」和「夏天」的讀法也不一樣,春天是陽光明媚的,讀起來語調會上揚;而夏天非常熱,情緒可能就降下去了。

她慢慢地講起當初一起創作的美妙,當年每個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每個人都心懷赤誠與童真,這26個人在一起就撐起了《中國童話》。「做這件事(指《中國童話》),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的一件事情」,樊曼儂依舊笑盈盈地看著我,但眼睛裡透出自豪而堅定的光。

採訪結束後,她帶我去看她的辦公室,那感覺像是一個「挖寶倉庫」:能見到的柜子里都整整齊齊地碼著CD,那是她和先生許博允一輩子的寶貝。桌上放著一沓沓音樂書籍和資料,角落裡有各種罕見的小樂器,一把馬頭琴立在書桌邊,空氣中瀰漫著輕柔的旋律,一走進去整個人就開始輕飄飄地,好像下一秒就能飛起來。

坐在辦公室里,一抬頭就能望見台北101高聳的塔尖,樊曼儂笑著對我說:「每到跨年的時候,我就能坐在這兒看煙火,還有下面擁擠的人群。」

| 樊曼儂-觀主攝

大漢天聲,生生不息

在與樊老師聊天的過程中,漢聲是出現最多的名字;而在她看來,漢聲的靈魂人物——總編輯吳美雲,完美地詮釋了他們那一代人的風骨。

她是真正的名媛」,樊曼儂一提到吳美雲,就馬上說出這七個字,「我去聽一場音樂會,那時Linda剛剛回台灣,她走進音樂廳的時候,每個人都在問這是誰,因為長得非常漂亮,個子高高的,頸背筆直,非常有氣質。當時我們還在想,不會是蔣家的人吧?後來才知道,她叫吳美雲。」

吳美雲,民國將領吳鐵城最愛的長孫女,紐約出生,二十多歲才回台灣。

「我在二十五歲那年創辦漢聲雜誌英文版《ECHO》,當時年輕,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吳美雲曾在《天下》雜誌的訪問中,笑談自己的青春歲月:

「其實,在這之前,我的志願是帶兵打仗、保衛國家;因為在1950年,台海關係非常緊張,隨時可能爆發戰爭……當我回到台灣,台海關係卻變得不緊張了。我保家衛國的前提,也跟著消失。既然沒有游擊戰可以打,只好……」

經過反覆思量,她選擇棄武從文,和黃永松、姚孟嘉等人一起,在1971年創立了《ECHO》,1978年又做了中文《漢聲》,向世人介紹著台灣的民俗文化——台灣移民史、台灣老地圖、漳州人、泉州人、客家人、阿里山鄒族瑪雅斯比祭典……兩岸開放後,漢聲又轉戰大陸,堅持記錄著中華民族的優質傳統文化,中國結、山西麵食、寧波年糕、中國米食、楊柳青年畫、大過新年、蠟染、古鎮磧口……搶救並維護著我們民族的基因庫。

幾年後,她做了母親,發現自己講不出中國的童話給孩子聽,又看到市面上大多是外國童話書,中國自己的童話太少,便決定自己來做。他們籌備好幾年,直到1981年《漢聲中國童話》最終誕生。自此之後,漢聲便開始做童書,既有科普生活常識的《漢聲小百科》,也有國外翻譯過來的《漢聲數學》,各種童書按年齡區分、重新組合,並附上《媽媽手冊》,引導家長去做一些親子討論。

「漢聲的編輯是沒有下班的」(樊曼儂語)。常年的高負荷工作,上山下海去採訪,讓吳美雲的身體落下很多病根。最終,2016年5月12日,她永遠地倒下了,享年72歲。

這四十六年來,吳美云為《漢聲》費盡心血,傾其一生;雖然斯人已逝,但大漢天聲,必將生生不息!這是觀主在走訪了台北漢聲編輯部、北京漢聲編輯部、台北漢聲巷門店,訪問了3位「漢聲媽媽」、4位漢聲同仁、多位漢聲讀者之後得到的最大感受——好東西,是從不滅的

| 《漢聲》1978-2014年的封面合集-來自漢聲

年輕人,是可以變天的

十年前,觀主很愛三毛,記得《夢裡花落知多少》里說到:

旁邊我下的計程車尚停著,阿民快步跑了進去,喊了一聲:「再見!」我追著車子跑了幾步,也高喊著:「阿民再見!」靜靜的巷口已沒有人跡,「披頭」的一條歌在我心底緩緩地唱了起來:「你說哈啰!我說再見!你說哈啰!我說再見——」

時隔多年之後,在與樊曼儂老師聊天的過程中,我才猛然想起,這個阿民,就是台灣雲門舞集的創辦者——林懷民。

巧合的是,樊曼儂與林懷民的緣分,就是從三毛開始的。

1972年,林懷民回國後,和幾位青年一起搞雅集,其實就是聚在一起東罵一下社會,西罵一下環境。有次來了一個不愛說話的女孩,聽著他們東罵西罵了一會,突然拍桌走人,還狠狠地撂下一句:「你們都只有說沒有做!

這個女孩,就是三毛。

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到了,不過這也激發林懷民下定決心,要用實際行動創辦雲門舞集。正好,三毛是樊曼儂夫婦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一來二去,大家都變成了一個圈子裡的朋友。

1973年,林懷民堅持要「中國人作曲、中國人編舞、給中國人看」,創立了雲門舞團。但他不是科班出身,沒有舞蹈功底,編舞功力也遠遠不夠,怎麼辦?樊曼儂便來幫忙,擔任了雲門的音樂指導,給他分析舞曲結構,甚至每天爬到劇場四樓,來給他數拍子。

有一年呢,林懷民太累了,就決定去休息一年,樊曼儂義不容辭接管雲門,替他打理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當起了雲門管家。

那時的台灣,股票每天往上漲,全民買六合彩、求明牌,社會裡充斥著各種金錢遊戲。當時林懷民還在北藝大教書,同時經營舞團累得不得了;一拿到學校發的薪水,就馬上提出來付給舞者。「不能讓藝術家擔心下一頓飯在哪」,這是林懷民從始至終的堅持。

雖然樊曼儂在給《中國童話》挑配音演員時,嫌棄林懷民的聲音不好聽(老師的原話吐槽);但在舞蹈水平上,她還是給出了「超國際級」的評價。

縱觀雲門的舞蹈,要麼講的是中國的農耕文明,比如《九歌》、《稻禾》、《流浪者之歌》,要麼講的是傳統文化,比如說《行草》、《松煙》以及《水月》。在林懷民眼裡,雲門的舞蹈,其實就是在演繹接地氣的生活,而這也是根的文化。

他說自己是「垃圾桶」,因為什麼元素都往舞蹈里裝,「藝術沒有所謂的高不高端,每個人看東西的角度不一樣,感受也就不一樣」。非專業的舞者,成為了一流的編舞大師,關於這一切,林懷民說:「我們都倔強地相信:年輕人是可以變天的,天意眷顧倔強的人。

2017年11月22日,林懷民對外宣布,將在2019年12月31日卸任,讓位給更年輕的人,去繼續「變天」。

| 林懷民的第一部作品《薪傳》,主題為「台灣歷史」

島嶼上的文藝復興

除了上文說的三位,當年還湧現了非常多的年輕人,為這個島嶼的未來盡著自己的一份心力——

1983年,白先勇發表了《孽子》,在那個保守的年代大膽地討論「同性戀」話題,成為同志們在黑暗中的心靈守護者;之後又致力於復興崑曲,大膽啟用年輕演員,打造了青春版《牡丹亭》,為了向世人證明:崑曲不是睏曲!

| 白先勇-來自網路

1973年,?高信疆接任《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主編,在戒嚴時期敢談禁忌話題,被譽為「紙上風雲第一人」:刊登陳若曦小說,透過作家之筆了解大陸真實生活;報導素人畫家洪通,連續5天全版,記錄社會底層的真實面貌;柏楊出獄後,他第一個邀請其寫專欄。

| 高信疆,1988年於台北-來自網路

1976年,在淡江大民歌演唱會上,歌手李雙澤在台上憤然扔掉可樂瓶,拿起吉他唱起由蔣勛的詩歌改寫的《少年中國》,「古老的中國沒有鄉愁,鄉愁是給沒有家的人;少年的中國也不要鄉愁,鄉愁是給不回家的人……」

| 為救溺水者,李雙澤38歲英年早逝-來自網路

時代快速發展著,這些人卻仍能保持初心,堅持按自己的速度,一步一腳印地朝夢想努力著。蔣勛也曾說:「最美好的生命,不是一個速度不斷加快的生命,而是速度在加快跟緩慢之間有平衡感的生命。

結束台灣之行的那天,觀主立在台北街頭,目送著來往的人流,迎面來的這個人似乎比十年前走得快了一點,眉目間更急迫了一點點。十年前,觀主第一次來台灣,那時兩岸自由行剛開放,台北夜市琳琅滿目,台北街頭的人們也容光煥發,帶得走帶不走的風景都是人,一切看起來都剛剛好。

如今,心裡有了另一種好:看過了好的東西,在不好的時候,才能守住心底的「好」。感謝所有參與採訪的嘉賓,也感謝這次台北之行。

| 台北夜景-來自網路

此刻觀主坐在北京·中關村的辦公室里,餓著肚子,寫到半夜。終於寫完,感謝你看到這裡……北京的故事還在繼續,我們明天見!

~台北摺疊·三篇,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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