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人品行還是體制缺陷？赫魯曉夫秘密報告引發人們提出大量問題

原標題：是個人品行還是體制缺陷？赫魯曉夫秘密報告引發人們提出大量問題

新視角NPF內容提要：

長期以來，爭論的問題是：斯大林體制給社會和國家帶來了什麼？褒揚者認為斯大林體制讓蘇聯成為工業國，使蘇聯取得了衛國戰爭的勝利並且成為世界強國。貶損者則不以為然或指出其讓社會和人民付出代價過大。斯大林體制意味著什麼？讚美者認為意味著穩定和秩序，詆毀者則看到鎮壓和黑暗。斯大林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崇拜者讚揚他是俄國歷史上的偉大人物，厭惡者咒罵他是暴君和獨裁者。

本文作者張盛發，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原題：《60年前蘇聯國內對赫魯曉夫秘密報告的反應——寫在蘇共20大召開60周年之際》（下），現標題為編者所擬，原載《俄羅斯學刊》2016年第5期。文章的所有引述均有出處，在此發布時未予添加註釋，如有需要者，請聯繫本公號。相關文章：是真相還是誹謗？赫魯曉夫揭露斯大林個人崇拜和鎮壓罪行的秘密報告在蘇聯引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

二

赫魯曉夫報告引發的批評、質疑和問題

赫魯曉夫批判斯大林的報告不僅僅引起蘇共黨員和蘇聯民眾對斯大林截然相反的對立評價，對於蘇共領導人來說，出乎意料和不能容忍的是，報告引發了對蘇共中央及其現任領導人的不滿和對現行社會制度的質疑以及其他大量的令人驚恐的問題。

（一）對蘇共中央和赫魯曉夫等現任領導人的批評

在傳達赫魯曉夫報告的過程中，蘇共中央及其領導人成了批評的對象。

在列寧格勒地區舉行的討論蘇共20大決議的黨員積極分子會議(1956年3月12—15日)上，與會者對蘇共中央及其領導人提出了尖銳的批評：「如果許多誠實的人得到死後平反，那麼為何蘇共中央和黨的20大沒有做出對給我們祖國造成如此損害的斯大林進行死後審判的決定？」「自1937—1952年，全體人民都是生活在軍事獨裁者斯大林的壓制下，每個人在內心都感覺到了這一點並且都感到憤慨。那麼為何赫魯曉夫和莫洛托夫等人沒有組織拯救人民，沒有把一個惡魔從王座上趕下來？」「為何沒有揭露由馬林科夫領導的蘇共中央委員會在『列寧格勒案件』（編註：「列寧格勒案件」是1949~1950年間蘇聯發生的一起重大政治冤案。）中的作用？」

在蘇共中央社會科學院會議（3月23日）上，Б.М.凱德羅夫教授和哲學系副主任И.С.沙里科夫指責黨的領導在同個人崇拜做鬥爭中的不徹底、缺乏自我批評和對問題保持緘默，要求他們分擔「斯大林—貝利亞政權」的罪行。

（斯大林與貝利亞）

在莫洛托夫市黨組織積極分子會議（3月27日）上，與會者追問：「為什麼在斯大林生前蘇共中央沒有討論有關斯大林對國家的錯誤領導，難道中央委員都不知道嗎？或者是什麼原因使批評看來受到了壓制？」「7月全會和代表大會之間只相隔半年時間，在全會記錄里我們還曾讀到赫魯曉夫、馬林科夫等同志對斯大林的正面評價。為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發生了如此急劇的變化？難道那時對所有情況都不知道嗎？」「為何在蘇共19大上（1952年10月5—14日舉行）蘇共中央主席團中沒有人提出斯大林錯誤的問題？這是怎麼回事？誰和什麼東西造成了這種情況？說所有人都失明是不對的，須知個人崇拜是從上面開始的。或許，必須更為深刻地解釋原因而還不僅僅是結果。」「難道政治局委員都是懦夫，而黨沒有辦法讓斯大林有自知之明？」

蘇共圖瓦州委報告（4月20日）：「在戈里和紹爾舒地區共青團文化局黨組織介紹赫魯曉夫同志報告時，提出的問題是：「為何欺騙了我們25年？集體領導在哪裡？黨的團結在哪裡？政治局委員在哪裡？」

愛沙尼亞共產黨中央的通報摘要（3月19日）列舉的與會者提出的問題有：「為何黨中央允許個人崇拜？為何至今還有斯大林的畫像？斯大林濫用權力是顯而易見的，但是，這又是怎麼發生的呢，當時除了斯大林外，政府成員和中央委員都是久經考驗的革命者、列寧主義者？」

蘇共中央俄羅斯聯邦黨的機關部在通報（3月19日）報告：會上提出的問題有：「我們老布爾什維克同列寧一起走過了光榮的革命鬥爭道路。為何他們沉默了？為何中央政治局委員們沒有在斯大林在世時採取反對宣傳個人崇拜的措施？其時他還重視集體領導。黨中央在了解了斯大林所做的事情後為何沒有做出將斯大林撤職的決定？在代表大會上是否有人對其他中央委員提出批評？」

蘇共中央俄羅斯聯邦黨的機關部在4月5日的另一份通報中報告：首席地質工程師、1926年入黨的阿列克謝伊奇克說：「從個人崇拜產生的危害出發，我們自己應當從中得出的可悲的不愉快的結論是，黨缺乏遠見，沒有做好準備，迷失了方向，而黨的領導（中央、邊疆區委和州委）在這個問題上沒有正確地引導黨員群眾。」「奇怪的是，蘇共20大只是聽取了赫魯曉夫同志關於個人崇拜的報告，沒有對它進行討論，所以也就沒有弄清楚這個問題。在審議這個問題時既沒有上面的自我批評也沒有下面的批評。」

潘克拉托娃在前述給蘇共中央的報告中寫道：我不認為可以沉默地迴避會上提出的一些最尖銳的問題，包括關於以前的斯大林時期的政治局委員們對個人崇拜在國內傳播的責任問題。有一張便條是這樣寫的：「在赫魯曉夫同志在代表大會內部會議所做的關於個人崇拜的報告里，並沒有令人信服地回答問題：『主席團成員們都在哪裡啊？』我們宣傳工作者很難向蘇聯人解釋這個問題。主席團成員們知道這個情況嗎？如何更詳細地解釋這個問題？要向黨組織解釋這個問題嗎？

在1953年之前是否有可能同個人崇拜進行鬥爭？誰錯過了這種可能性？對此必須說一說，不要拐彎抹角。」（沒有署名）

（二）對蘇聯社會和現行制度的質疑

在傳達赫魯曉夫報告過程中一些發言者對社會現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觀點。

蘇共中央文化部在給蘇共中央的《關於文學院黨組織討論蘇共20大結果的黨的內部會議的報告》（1956年3月22日）中，舉報蘇共黨員、三年級大學生尼基金（函授生）的發言「超出了黨的行為準則的範圍」：

尼基金的發言一開始就表示：「蘇爾科夫（蘇聯作家協會第一書記——引注）的報告糟透了：有一些一般化的空話。長期以來給我們的不是食糖和黃油而是代用品，還叫嚷：『英明的領袖斯大林同志萬歲！』接受的都是斯大林辦公桌上的東西。把我們變成了奴隸。」

尼基金指出，「沒有把所有的真相告訴人民，對人民隱瞞了真相。去年在黑海有一艘戰列艦沉沒了，死了約1000人。沒有誰受到懲罰。黑海艦隊司令只是降一級官職」。

尼基金說：「我們有如此多的暗探，以至於你無處可藏。我當過水手。曾經有機會出國。在海牙，英國和美國艦隊與我們停泊在一起。我親眼看到，英國人和美國人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動。而政治副艦長卻帶著我列隊在岸邊來回走，他們不信任任何東西。暗探不給你獨立性。沒有自由。」

在蘇聯科學院熱力工程實驗室黨組織會議（3月23日和26日）上，一些年輕的科研人員毫無顧忌地談論國事並提出他們的批評性意見。Р.阿瓦洛夫在發言中說：「導致個人崇拜的原因是什麼？人民是無力的，所以，一個小集團就得以建立自己的專政。個人崇拜並沒有導致赫魯曉夫在報告中所說的那種個人崇拜的後果。事情是，在一個小集團手中集中了全部的權力，任何不支持這個集團的人都有生命危險，正是它導致對斯大林的讚美。」

Ю.奧爾洛夫認為：「我們的國家是社會主義的，但不是民主的，我們把社會主義同資本主義比較，那是不對的，為何不同奴隸制比較。需要的不是去同資本主義比較，而是談論我們社會主義社會中的缺陷。我們的情況是，所有制是人民的，而權力則屬於一小撮騙子。我們黨內充滿了奴隸習氣。……最高蘇維埃會議給人產生了微不足道的印象。可笑的是，赫魯曉夫同志關於個人崇拜的報告沒有在代表大會上進行討論。」

В.涅斯捷羅夫指出：「我們的政治工作是有缺陷的，因為它是建立在形式主義而不是生動和觀點交鋒的基礎上，它以轉播為基礎，我們讓BBC電台消聲，而這是不正確的，我們這是害怕它的宣傳。黨組織工作應當根本改革。」

在蘇共中央列寧格勒州委就蘇聯作家協會列寧格勒分會黨組織討論蘇共20大結果的會議給蘇共中央的通報（3月26日）中報告：女作家О.貝戈爾茨認為，「在黨的藝術問題決議中，除了正確的觀點外，也有一些不準確的指示。她還認為，黨委沒有邀請左琴科等人聽取赫魯曉夫同志的報告是不正確的。」

蘇共圖瓦州委的報告（4月10日）說：「我們報告，在學習蘇共20大決議和赫魯曉夫同志《關於個人崇拜及其後果的報告》期間，反蘇分子開始抬頭，敵視性言論活躍起來。3月底和4月初，在郵箱里發現了一些匿名便函，裡面有對中央主席團委員和州工作人員的無恥的誹謗性攻擊。一封匿名信在結束時寫道：『所有從馬克思開始的經典學家的著作都將被燒毀。人民渴望更換蘇維埃政權。』1956年3月26日夜裡，懸掛在州光榮榜上的列寧和斯大林畫像被割破了。」

蘇共中央俄羅斯聯邦黨的機關部的通報（4月16日）舉報：在蘇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黨組織會議上，黨員研究生沙斯季特科發表了反黨講話。「他說，我們的蘇維埃選舉是假的。蘇維埃沒有起任何作用，不是人民的組織，它們中的許多代表完全不工作。最高蘇維埃不處理實質性的事情，那裡也沒有任何質詢。」

在蘇聯科學院法學研究所討論蘇共20大結果的會議（4月18日）上，發言者對蘇維埃國家選舉制度、最高蘇維埃和地方蘇維埃選舉情況提出了批評性意見。他們援引了選舉中形式主義的例子，指出選舉的政治意義愈益下降，提出了在各區的選票上加入共產黨員和無黨派人士幾個候選人的建議。發言者還指出了司法體系、最高法院和蘇聯司法部活動中的許多缺陷。審理案件，特別是在高級法院，總是在閉門狀態下進行，這違反了憲法規定的法院公開審理的原則，有關司法機關活動的材料不予公布。司法統計資料以及法院檔案對所有人包括法律領域的學術人員都是封閉的。

最為引人注目的是，在給蘇共中央的報告中，潘克拉托娃談到了聽眾在便條里所提出的一些涉及蘇聯理論和現實的極其尖銳的問題。譬如，「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產生個人崇拜的客觀條件是什麼？」以下是潘克拉托娃對便條內容的描述：

「在俄國的社會經濟和社會心理生活中是否存在著個人崇拜驚人發展的歷史前提？難道整個事情就是沒有很好地看透斯大林？要知道黨以前是善於同個人崇拜進行鬥爭的。」（沒有署名）

「個人崇拜的物質基礎在哪裡？或許是在工業和農業壟斷的情況下沒有任何競爭從而也就沒有外部刺激來進行完善？由此任何狀況都可能被認為是最好的？」（沒有署名）

在尋找產生個人崇拜的客觀原因時，一些人在便條中提出了有關我們國家形成了一個很大的蘇聯官僚階層的觀點，並且談到了對我們社會制度和國家制度的社會主義本質提出質疑的問題。

「請說一說，如果從1934年起斯大林在為黨的總路線而鬥爭的旗幟下消滅老布爾什維克以及誠實的黨的積極分子和無黨派積極分子、奉行摧毀農業的政策等，那麼，為何我們在拒絕個人崇拜的時候必須把這說成是他個人的特性，把它同貝利亞以及其他從反面同樣反映唯心主義的個人崇拜的原因相聯繫？為何不把他的行為解釋為，譬如說，反映了生長於蘇聯官僚主義土壤上的並且扭曲蘇維埃民主的某個社會階層的利益？如果說到根本轉折，那麼它反映在什麼樣的旨在反對這種全能的官僚制度的實際措施上？

您是否認為，社會主義條件下個人崇拜的產生不是目的本身，而是因為上層建築同經濟基礎某種不相適應的結果？要知道，現在已經很清楚的是，為了發揮群眾的首創性，需要從根本上摧毀我們的行政機構和學術機構。必須從最小的地方開始根本改變人民群眾和領導者的關係。其餘的東西都將只是清談館。否則談論群眾的創造作用是沒有意義的。」（沒有署名）

潘克拉托娃還談到一些便條提出了關於黨和蘇維埃國家蛻化的危險問題：

「赫魯曉夫同志『關於個人崇拜有害性』的報告說明了我們蘇維埃制度的嚴重缺陷。斯大林獨裁同我們國家民主原則某種程度上是不相符的。」（沒有署名）

「我們國家在幾乎30年里是什麼：民主共和國還是沒有制約的個人獨裁的極權主義國家？或者這可以共存嗎？」（沒有署名）

難以想像，我們的宣傳者和講解者不理解便條中所提問題的意義：

「我們從1934—1956年有什麼：階級專政、黨的專政和中央專政或者個別人的軍事專政？如果是後者，那麼黨為何沉默？它在這種專政中的作用究竟是什麼？」（沒有署名）

「一黨制以及政權機構和黨機構幾乎完全合一是否促進了個人崇拜？」（沒有署名）

潘克拉托娃指出：「在一些便條中提出了擴大蘇維埃民主和黨內民主的問題、改變推舉各級蘇維埃代表選舉方法的問題，改善蘇維埃工作和加強其與選民聯繫的問題；改變工資制度特別是降低官員的工資，廢除所有的錢物補貼，大膽提拔年輕工作者，實行人民對蘇維埃機構的監督。」「在一份便條中寫道：……『如果沒有公開性，如果至少是黨員群眾不了解所有黨的機關和蘇維埃機關的所有活動，發展群眾的首創性和政治創造性有可能嗎？要知道，沒有這個就不可能有對我們領導機關活動的廣泛的黨內監督和群眾監督，不就有可能重新扭曲黨的原則嗎？』」（沒有署名）

個人崇拜產生的主客觀條件是什麼？如何發揚蘇維埃民主和黨內民主問題？如何改變蘇維埃選舉制度和方法？這些問題都是困擾蘇共中央領導人的難題，寫便條的人以提問的形式在這裡高談闊論足以令他們感到害怕和擔憂。

（三）赫魯曉夫報告引發人們提出的大量問題

在各地黨組織傳達和宣讀赫魯曉夫報告的過程中，到處都可以聽到涉及蘇聯共產黨和蘇聯社會的各種問題，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向蘇共中央社會科學院、高級黨校和莫斯科大學黨的會議提出的最具實質性的問題清單（5月25日）」。清單包含153個尖銳問題，茲大部援引如下：

1.如何解釋在蘇共20大上僅限於聽取赫魯曉夫同志就關於個人崇拜及其後果問題所做的報告。為何沒有討論這個問題？是否把個別人的意志強加給黨的大多數？這是否壓制批評的形式？（僅僅是以簡化的形式）。

2.為何在蘇共20大上很少有自我批評？為何沒有討論赫魯曉夫關於個人崇拜的報告？

3.個人崇拜或個別人崇拜不再以某種形式再現的客觀保證是什麼！制定什麼樣的措施以讓地方黨組織參加國家的政治生活？（討論黨的政策的根本問題等。）

4.怎樣才能保證我們今後不會發生「個人崇拜」，要知道，普通黨員沒有可能了解一切，而領導同志對此也沒有反應，應當怎樣做出反應？然後，如何與地方上的「崇拜」進行鬥爭，它們也對人民具有很大的危害。

5.您（以及中央主席團委員）是否認為，在製造斯大林崇拜方面，他的戰友、中央主席團委員是有錯的？須知，他們在斯大林生前了解他不正確行動的一些情況，他們可以共同努力阻止他，但是相反，他們自己總是讚揚他的所有行為，稱他為英明的和唯一正確的。

如果是的，那麼為何中央主席團中沒有一個人在代表大會上承認這一點？我們曾經並且現在仍然說得很多的自我批評在哪裡？

6.為何赫魯曉夫同志關於個人崇拜的報告沒有讓大會代表們討論，而只是作為通報進行宣讀？

7.為何關於個人崇拜及其後果的報告沒有讓代表大會討論？難道同代表大會商量如何最好地同個人崇拜後果鬥爭是有害的嗎？

8.為何在蘇共20大和黨組織會議上沒有討論關於個人崇拜及其後果的報告？

9.今後是否有可能發生類似的崇拜？根除這種可能性的措施是什麼？怎樣通過這些措施？

10.個人崇拜是什麼？我們同對斯大林同志的個人崇拜做鬥爭，而卻同時培植對列寧的個人崇拜。

11.鑒於現在我們對斯大林所知道的情況，他的遺體還留在列寧墓是否正確，而在許多城市還將有他的巨幅雕像。

12.難以讓人信服的是，政治局委員和主席團委員不知道什麼，他們也看到了專橫，作為革命者，他們沒有權利對此容忍。而他們不僅僅是容忍了。

13.我是否正確地理解了您：領導人（政治局委員們）不知道斯大林一生中有缺陷。譬如，難道不清楚列寧格勒案件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嗎？

14.從個人崇拜的角度出發，如何理解斯大林同志多次指示不容許個人崇拜。我指的是他致「青年近衛軍」出版社的信，該社出版了斯大林生平的圖書。他對出版社寫道，這是對青年一代的不正確的培養，這是個人崇拜等。……

15.誰在個人崇拜方面更有錯？斯大林還是他身邊的現在領導人？

16.如何去想像，中央委員們、您自己以及所有隻寫「真理」的報紙，長期以來讚揚斯大林個人崇拜，而今天對所有的東西卻只是指責斯大林？我們人民能否期望，明天這些人可能又換了另一種說法？他們看到自己的錯誤了嗎？

17.如何理解赫魯曉夫同志對南斯拉夫方面問題的回答：「我們不會讓斯大林受委曲。」

18.為何在代表大會上很少有中央委員進行自我批評？

19.為何所有中央委員在黨的19大上都沒有反對斯大林的行為，而是發表了阿諛奉承的講話：譬如，米高揚同志，其他人也是這樣。他們在代表大會上害怕什麼？

22.為何米高揚、莫洛托夫和卡岡諾維奇在蘇共20大上發言時沒有自我批評，都把錯誤歸咎於斯大林一個人，而他們在哪裡，他們超越一切地盲從。可以直觀上相信他們有關斯大林誕辰70周年的文章嗎？而現在都否定了自己。他們是對的嗎？

24.如何解釋斯大林周圍的工作人員（赫魯曉夫、米高揚、伏羅希洛夫和莫洛托夫）曾經竭力向人們灌輸對斯大林的個人崇拜。他們中誰也沒有對黨說過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的錯誤。如何評價這些同志的行為？

26.為何需要再次炒作黨內早就知道的「列寧遺囑」的問題並且對基洛夫之死的神秘性進行暗示和重複托洛茨基有關斯大林與基洛夫之死有關係的談話？

29.個人崇拜在各地有深厚的根源，還很流行。沒有誰可能去反駁州委、市委和區委第一書記，除非沒有倒霉的風險，因為所有黨的機關候選人名單都是在第一書記監督下制定的，他可以把自己不喜歡的人不放在名單里，任何職務的任命都掌握在他們手裡。人害怕失寵，於是就放任第一書記們專斷。如何避免這種情況？

30.我們的許多決定都有片面性，因為它們不是各種觀點交鋒的結果？這是不是個人崇拜的遺迹？這是不是害怕說出與領導相悖的意見的結果？

32.為何在我們的學校里完全不推薦斯大林的著作？一些大學教師說，學習社會主義建設史沒有斯大林著作是不行的。譬如，農業集體化、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的論題方面完全不推薦斯大林（著作）。如何解釋？

33.請求解釋中央對斯大林著作的問題是怎樣的立場？籠統地否定他所有著作是否正確？

因此，蘇共中央高級黨校政治經濟學教研室做得是否正確：在最近的有關社會主義所有制和社會主義經濟體制研討會上沒有一部斯大林著作被列入書目里，之前它們都被列入大綱里，特別是黨的16大報告。要知道這也是中央對代表大會的報告，而不是斯大林個人的著作。

34.請求解釋一下，難道斯大林同志已經不是經典作家了？我們的演講人甚至在闡述他觀點時（譬如講到有關十月革命的國際性時）不敢提到他。人們援引了所有的人直到牧師吳努，而對斯大林卻完全保持沉默。或者他的著作已經被禁止？如果不是，那為何不給研討會推薦？

35.在赫魯曉夫同志關於個人崇拜的報告宣讀後，斯大林同志的著作已經從政治經濟學大綱中撤了下來（暫時）。甚至演講人在援引斯大林講話時都不敢提及他的著作。您如何解釋這一點？

36.如何評價斯大林的理論活動？會繼續出版斯大林選集嗎？或者相反，不推薦它們？

為何我們經常走極端？它的有害性是眾所周知的。特別是在這件事情上：我們曾經竭力稱頌斯大林，現在我們又把他的所有功績連同個人崇拜一起拋棄。一定得這樣嗎？

39.現在如何對待斯大林的思想遺產？特別是關於社會主義和當代資本主義經濟規律的說法？

51.不能加快更多地審理無辜者被判刑的案件嗎？

64.我要求回答一個問題：為何在代表大會上沒有對蘇共中央書記們、對各部主任們或者其他工作人員提出任何批評性的意見？如何解釋這種情況？他們的工作沒有任何缺陷或者其他什麼的？

70.如何儘快取消不正確的實質上對人民隱瞞的對某些官員的物質供應形式，譬如，「袋裝」等。是否採取了認真措施以消除許多領導者（常常是黨員）利用職務之便實現個人自私目的的不光彩事實？現在，此類犯罪實際上經常不做刑事處罰，雖然實際上很清楚，它們是刑事犯罪。

71.個人崇拜，這是共產黨中見風使舵行為的結果，是害怕失去自己的有利地位。必須取消高級官員的許多特權：高工資和私人汽車等不可避免地使人墮落，形成了脫離人民需要的貴族階層。這些人為了維護自己的特權準備做任何事情。這就是阿諛奉承、壓制批評、官僚主義和其他惡習的根源。是否將採取措施以消除這種惡事？

76.採取了什麼措施以大大減少國家公車私用？

77.很快就將正確地解決工資問題嗎？為何必須向某些黨和蘇維埃工作者發放隱性的工資——袋裝的東西。為何這種現象向黨和人民隱瞞了？這不是破壞了列寧主義的勞動報酬原則嗎？

84.我們的實際工資同美國如何相比？

85.談過話的工人們質疑我們是無產階級專政。他們說，工人專政那是在列寧時期？！如果不預先編製候選人名單，工人們就會把他們想要的人推選為代表。現在，對於候選人沒有任何選擇，他們都是在黨的機關里事先擬定的。……在候選人名單上沒有多名候選人，這就使工人們無法在選舉中否決那些官僚主義者。我們沒有任何選舉運動，所以對選舉就沒有興趣。每個人都知道，一個人既然列入了選票，那麼他就必然當選。……

90.是否打算做點什麼以使選舉制度真正地民主化？

91.中央是否發現，為了同形式上的民主鬥爭，需要開始修改選舉制度？

109.我們黨中央是否知道，在許多集體農莊，從1941年開始，實際上莊員們的勞動日得不到任何東西，更不用說肉等食品了？許多集體農莊的家庭一年裡並不總是有足夠的糧食。

120.布哈林、李可夫、加米涅夫、拉狄克和季諾維也夫等人是外國間諜嗎？他們從事了反蘇活動嗎？

（斯大林與布哈林。布哈林曾在列寧逝世後同斯大林站在一起，在戰勝「新反對派」和托季聯盟的鬥爭中起了重要作用。大清洗時被處決，年僅49歲。）

139.能否認為1939—1941我們的對外政策是完全正確的？

146.從新學年開始在高校將講授什麼——馬列主義原理或者黨史？開設什麼樣的課程（是在所有高校還是僅僅是在人文高校）。會保留黨史中的哲學部分嗎？有沒有部分教師失業的危險？

149.請說說，會以什麼方式加算養老金？是根據工齡還是其他方式，如何計算因病和勞動致殘的殘疾人的養老金？會考慮黨籍嗎（指的是那些老布爾什維克）？

多麼現實而又棘手的問題！其中有許多在當時的條件下根本不是包括蘇共中央領導人在內的任何人能夠回答的。

在傳達和討論蘇共20大決議和赫魯曉夫報告過程中所出現的批評和質疑以及提出的相關問題使蘇共中央及其領導人感到難堪和驚慌，因為其中的一些批評性意見在他們眼裡顯然就是惡意的「反黨言論」。為了制止這些「反黨言論」的傳播和發展，蘇共中央迅速採取了一系列處理措施。

1956年4月5日，蘇共中央作出了《關於蘇聯科學院熱力工程實驗室黨組織會議對蘇共20大結果敵視性攻擊的決定》。據此決定，蘇聯科學院的幾名黨員知識分子因為在討論蘇共20大結果的黨的會議上發表「反黨言論」而被開除出黨。6月30日，《蘇共中央關於克服個人崇拜及其後果的決議》在回答斯大林個人崇拜產生的原因時強調個人崇拜與蘇聯社會制度無關，從而明確地劃定了討論蘇共20大決議和斯大林問題時不能越過的底線：不允許在蘇聯的社會制度中尋找個人崇拜和其他消極現象產生的根源和原因。7月16日和12月19日，蘇共中央主席團分別通過了《蘇共中央致全體黨組織關於蘇共20大決議討論結果和大會決議執行過程的信函》和《蘇共中央致全體黨組織關於在群眾中加強黨組織政治工作與制止反蘇分子和敵對分子攻擊的信函》。在這兩份《信函》中，蘇共中央要求以馬列主義思想教育群眾，同資產階級意識形態表現和偏離黨的總路線的傾向開展毫不妥協的鬥爭，堅決回擊任何反黨反蘇的攻擊。

小結

1956年蘇聯國內對赫魯曉夫「秘密報告」的反應是極其廣泛和多義的。60年後再來回顧當年的這段沉重歷史，仍有許多問題值得人們進一步思考和探討。

第一，斯大林生前實際上就是蘇聯國內社會主義建設的象徵和國際舞台上蘇聯強國地位的標誌。在斯大林時期個人崇拜的氛圍下，蘇聯建設成就的取得和蘇聯大國地位的鑄造，都是與斯大林本人的因素和名字聯繫在一起的，至於為此使用的手段和方法以及人民為之付出的代價和犧牲，都是忽略不計的。對斯大林的長期神化造成了蘇聯民眾頭腦中斯大林英雄形象的固化：斯大林是各族人民的永恆領袖和英明統帥。大膽的赫魯曉夫在1956年蘇共20大上把地位高如上帝一般的斯大林送上了歷史審判台，由此掀起了蘇聯歷史上第一次去斯大林化的浪潮。赫魯曉夫在《關於個人崇拜及其後果的報告》中對斯大林罪行的揭露和對斯大林體制的批判以及隨後在傳達赫魯曉夫報告過程引起的反應和反響，正式開啟了蘇聯社會評價斯大林的進程，從而也就產生了至今仍然困擾俄羅斯社會的所謂斯大林問題。斯大林問題的實質就是如何評價斯大林的歷史地位和歷史作用。長期以來，「爭論的問題是：斯大林體制給社會和國家帶來了什麼？褒揚者認為斯大林體制讓蘇聯成為工業國，使蘇聯取得了衛國戰爭的勝利並且成為世界強國。貶損者則不以為然或指出其讓社會和人民付出代價過大。斯大林體制意味著什麼？讚美者認為意味著穩定和秩序，詆毀者則看到鎮壓和黑暗。斯大林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崇拜者讚揚他是俄國歷史上的偉大人物，厭惡者咒罵他是暴君和獨裁者。」

第二，在傳達赫魯曉夫報告的各種會議上，提出或涉及了許許多多有關的斯大林的問題，其中有理論和實際問題，有歷史和現實問題，有國內和國際問題。對斯大林極端對立的兩極評價表明，即便是在1950年代表面上高度一致的蘇聯社會，也無法在斯大林問題上形成統一的共識和相同的觀點。一部分人在了解赫魯曉夫報告後對斯大林本人和斯大林體制產生了懷疑，但是另一部分人卻不贊成對斯大林的指責和批判並將這些視為對他的污衊和誹謗。在蘇共中央上述決定、決議和信函的壓制下，斯大林問題討論不能正常展開，這樣，有關對斯大林評價的對立意見和觀點都沒有合適的渠道得以表達。1964年10月赫魯曉夫下台後，他所發起的去斯大林化已經難以為繼。在隨後的勃列日涅夫執政時期出現了為斯大林間接平反的趨勢，斯大林問題的討論已經不復可能，因而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蘇聯社會不能討論斯大林問題的荒唐局面直到戈爾巴喬夫改革時期才得到根本改觀。戈爾巴喬夫本人對斯大林體制的譴責和批判引導了較之赫魯曉夫時期對斯大林問題更為全面深入的討論，並且最終使得斯大林體製作為改革的對象被顛覆和埋葬。但是，由赫魯曉夫執政時期所產生的斯大林問題並沒有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消失。在如何評價斯大林歷史地位和作用問題上，俄羅斯社會各界至今仍是眾說紛紜和見仁見智。60年後，在傳達赫魯曉夫報告中所提出的有關斯大林的眾多問題仍是待解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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