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有緣,離開時請不用抱歉
我對蟬說:
他日再見,要待來年
蟬對我說:
他日重逢,要待來生——《道別》
古道邊的荒草,綠了又枯,枯了又綠,如此經年,只是在未見你的馬車出現在這十里長亭邊。
許多年前尚未出家的李叔同還是大上海十里洋場的公子哥,琴棋書畫,電影歌劇樣樣精通,醉卧紅床,夢醒高歌,人生快意如此。當時的李公子組建了一個詩社,圈裡好友大都是富家子弟,其中一名叫許幻園的,是上海文學界的名人,與李公子並稱「天涯五好友」。
一年冬天,正值大雪紛飛,滿目瓊漿,許幻園來到李府門外對李叔同說:書同兄,我家破產了,咱們後會有期吧!
說完拂袖而去,此生天涯飄零,兩人再沒相見。
李叔同目送他的背影,在大雪中足足站了有一個時辰,回房寫下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這首流傳至今的詩詞。
亂世相逢,知交半零落。
若逢新雪初霽
滿月當空
下面平鋪著浩影
上面流轉著亮銀
而你帶笑地向我走來
月色與雪色之間
你是第三種絕色 ——余光中
1933年,23歲的卞之琳從北大英語系畢業了,這年秋天他遇到了國文系的才女張充和,從此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苦戀。
民國多高士,張家四姐妹無論從才學和家世來說都不輸於當時名噪一時的「宋家三姐妹」。卞之琳苦戀張充和,幾乎成為了當時文學圈內公開的秘密,只是張小姐從未對此做出過任何回應。他持之以恆地給她寫信,甚至在她出嫁後去了美國,仍孜孜不倦。他苦心收集她的文字,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送到香港去出版。
1953年,40歲的卞之琳到蘇州參加會議,恰巧被接待住進了張充和的舊居,秋夜枯坐原主人留下的空書桌前,痴情的詩人翻空抽屜,瞥見一束無人過問的字稿,居然是沈尹默給張充和圈改的幾首詞稿,於是寶貝一樣地取走,保存了二十餘年。1980年70歲的卞之琳訪問美國時,與充和久別重逢,將詞稿奉歸原主。
後來充和的學生問她不喜歡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呢,充和回答說:「他從來沒有說請客,我怎麼能說不來。
那個年代大家表達愛的方式都這麼委婉含蓄,卻又如此濃烈,濃烈到用一生的時間去表達。
從23歲到90歲,卞之琳用了近70年的時間,來做一場被裝飾的美夢,只因自己最好的年紀,看到了那個在橋上看風景的絕色女子。一生歷經戰火,輾轉南北,幾乎在未重逢,卻也從沒有分開過。
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魯迅
洛陽城外,殘陽如血,兩匹白馬上的少年在做最後的道別,年齡少長者叫蘇秦,另外一位叫張儀,兩人師承高人鬼谷子,同樣博覽群書,滿腹韜略。出生在百年難得一遇的大爭之世,對未來充滿了期待,非負所學,建功立業是兩人此刻共同的期許。
「師兄,此一別各為其主,他日戰場相見,不要手下留情」,張儀一臉驕橫地說
「師弟,愚兄只為一展所學,為這天下蒼生出一份力而已,保重」蘇秦平靜地說完,就打馬而去。
此一別後的幾十年間兩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張儀領秦相,以連橫之術,統領天下最精銳之師攻佔六國。而蘇秦則配六國相印,以合縱之術,為六國做垂死前的最後掙扎,以期望重新創造一個公平相爭的環境。
生逢亂世,身不由己,兩人各憑所學作為自己的立身之本,一生相悖,卻是從未有過的伯牙子期。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很多年後,白髮蒼蒼的蘇秦來到張儀的墳前,他已經不是那個「一怒而天下懼」的政治霸主了,老態龍鐘的蘇秦與張儀的墓碑對飲著:「師弟你贏了,我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你才是順勢而為的英雄啊,你走後再也沒有對手了」
墓穴上的荒草被秋風吹得飄飄搖搖,夕陽再次照到蘇秦蒼老的臉上,他突然想起了那年洛陽街頭意氣風發的兩個少年,不經意流露出一絲笑意,還好我們都沒有辜負自己。
「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音無改鬢毛衰」——賀知章
北京協和醫院,重症病房外,很多人都在焦慮到守著,今天搶救的是一位功勛卓著的老將軍。
將軍小時候因為吃不飽飯,父母一狠心就把讓他跟著村裡的年輕人造反啦,好歹能有口飯吃,多少年來將軍始終記得那天母親眼裡都是淚水,父親沉默著不說話,他一狠心扭頭就走了,沒想到這一離開就成永別了。後來隊伍被紅軍收編,一生經歷了無數戰役,將軍九死一生,也從一個吃不飽的小娃娃成了重兵在握的解放軍首長,但是他從未說過自己的家世,也從來沒有人知道他老家在哪,他恨自己的父母,把他丟到這人間的煉獄裡去。
搶救進行的並不順利,將軍太老了,看來是過不去今夜了。子女守在床邊聽將軍的遺言。後半夜一直昏睡的老人突然間醒了,眼睛也充滿了神采,大家都知道這是迴光返照。將軍掙扎著說:「我死後要把我埋在王家屯,80年,該回家了,爹娘我想你們啊」將軍哭了,大家也哭了。
93歲的老將軍終於可以回家了,他的骨灰常伴在父母的身邊再也不離開了。一生征戰廝殺,他從未回過故鄉,也從來沒有離開過故鄉。
當我們背上行囊離開家鄉的時候我們第一次與自己的少年時代告別,我們要去成長,要去這世間的修羅場上廝殺了,能夠全身而退就挺好了,但是我們大多數人都是回不去的。
後來我們學著與愛人,朋友,知己告別,我們知道了山河故人,別人能陪你走一段就很好了,分開聚首,緣分這種事是有宿命的。
當我們終於老到要和這個世界告別了,我們才知道我們這一輩子活的多麼無奈,多麼匆忙,我們自然會想起第一次告別父母離開家的情景,那時候自己多麼年輕,一把屠龍刀,暢行天下。我們辜負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其實我們只是那年離家的少年,一生都在找回家的路!!!
金庸在書里寫道:「張三丰瞧著郭襄的遺書,眼前似乎又看到那個明慧洒脫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長亭外,晚霞漫天,古道邊,荒草萋萋,天涯海角,知交零落,誰也逃不過這宿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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