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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繽紛的「紅樓夢」

第七回的《紅樓夢》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如同居家過日子一般的瑣事卻寫得極有情致,讀起來頗有風情萬種、搖曳多姿的味道。

周瑞家的送走了「打秋風」的劉姥姥,找王夫人回話時來到梨香院,薛姨媽便托她把自己帶來的宮花一一送給賈府的媳婦姑娘們,黛玉接宮花時有了一絲的不快和不屑;珍大嫂子邀鳳姐到寧府作客,鳳姐帶上寶玉前往,巧遇珍大嫂子兒媳秦可卿之弟秦鍾;寶玉邀秦鍾到賈府私塾讀書;焦大醉後罵賈府。這就是本回基本的故事情節。

但是,就這些纖纖細細的瑣事,經曹翁漫不經心的絮叨,竟如同抖落了三秋的桂葉,繽紛而美麗。

且看第一片葉子----冷香丸的美。

冷香丸是寶釵吃的一劑葯,咋聽藥名倒覺得應該是女兒家佩戴的香料,再看配方更覺得是今人用的香體丸: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夏天開的白荷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冬天的白梅花蕊,和在葯末子一處,又要雨水當日的雨水、白露這日的露水、霜降這日的霜、小雪這日的雪,加蜂蜜、白糖,做成丸子,盛在瓷壇里,還要埋在花根底下,用藥時需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嘖嘖,哎呀呀,這樣的一丸藥下肚無需香熏自是散發芬香,這哪裡是在吃藥啊,分明是享受啊!

但是,如此的藥丸完全是作者的杜撰。而曹氏寫這冷香丸的藝術與哲學的寓意卻是:1.冷香丸的藥性及其製作過程,是一種冷靜、理智和忍耐的象徵;寶釵自雲的病狀是一種怒氣上沖的弱點,必須用冷靜、理智和忍耐來加以抑制。2.冷香丸的製成全是一種「可巧」,離開「巧」字就沒有了此葯。尤其是「雨水這日的雨水」,可謂巧之又巧了,這巧雨同四季盛開的花合在一處,便成了「花艷巧雨」,這是諧音「花言巧語」;又因加了蜂蜜和白糖,就又有「甜艷蜜雨」,諧音「甜言蜜語」,又有「巧得寶玉」,「巧雨逢時」等解,這又是誰的性格呢?!3.因為熱,才需要冷。寶釵哪裡熱?名利熱!初始來賈府是等待皇上選妃的,這是不是一種熱?來到賈府又惦記上「金玉良緣」,這是不是一種熱?她的「金鎖」是人為製造的,卻硬要去配寶玉原生態的「落草玉佩」,如此大熱只能靠冷來降溫了。然而,如此「熱」的心病,豈是這「冷香丸」所能療愈的?!至此,「冷香丸」只剩白白的冷了。

再看第二片葉子----宮花的尷尬。

薛姨媽托周瑞家的把自己帶來的宮花送給賈府的姑娘和鳳姐,周瑞家的一一照辦。二丫頭迎春和三丫頭探春忙著下棋,欠身道謝後,命丫鬟們收了。有趣的是四丫頭惜春,她的玩伴和別人的不同,原文這樣說:「只見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兒一處頑耍呢,見周瑞家的進來,惜春便問他何事。周瑞家的便將花匣打開,說明原故。惜春笑道:』我這裡正和智能兒說,我明兒也剃了頭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兒來,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兒戴在那裡呢?』說著,大家取笑一回,惜春命丫鬟入畫來收了。」惜春最後的歸宿確實是出嫁做了尼姑,拋開作者的意圖不談,我們從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來看,惜春最後的結局也就不足為惜了。所以玩笑里總有「跟著蜜蜂找到花朵,跟著蒼蠅只能進廁所」。

而宮花變成「尬花」是因為遇見了黛玉。

且說黛玉在寶玉房中玩解「九連環」。周瑞家的進來笑道:「林姑娘,姨太太著我送花兒與姑娘帶來了。」寶玉聽說,便先問:「什麼花兒?拿來給我。」一面早伸手接過來了。開匣看時,原來是宮制堆紗新巧的假花兒。黛玉只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看,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嗨,還有這麼多心的人!有時候,自己也會如此矯情!明明是周瑞家的一路送來,姑娘鳳姐都是謝過便收的,只有黛玉沒有一絲謝意,不僅如此,還揶揄「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表面看這是黛玉的尖酸刻薄,而骨子裡卻是對自己尊嚴的捍衛!「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表面上是想知道事實的真相,而骨子裡卻刻滿清高與傲岸:本姑娘只要獨一無二的,哪裡是在說花,分明是在表達對愛情的態度!

還有第三片葉子----人性的真實!

秦鍾與寶玉初次相見,各自的心理活動的描寫,讓我們看到真實的人性。寶玉自見了秦鐘的人品出眾,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與他交結,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秦鍾心中亦自思道:「果然這寶玉怨不得人溺愛他。可恨我偏生於清寒之家,不能與他耳鬢交接,可知『貧窮"二字限人,亦世間之大不快事。」這二人的相見其各自的心理活動,卻能看出人性的弱點:看不到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甚至對自己擁有的一切了無知覺,總是竭力在別人身上找到自己缺失的,如果在修為上有以他人為師的情懷倒是一種修鍊,然而把這樣的有無落差用在極現實的生活中卻不免暴露出人性的弱點:不懂珍惜!如同一個漁人起網的時候,面對網裡碩大而活蹦亂跳的魚已經沒了喜悅,卻對著漏網的魚而生出連連的遺憾,從而失去享受幸福的能力。富貴有富貴的優越,貧賤有貧賤的自由,快樂與富貴無關,與內心相連,在沒有選擇權的時候,不能丟失享受幸福的能力。這話說的,走了「紅樓」的樣兒,倒像是一個討厭的傳教士了,而究其實不過是黛玉姑娘的另一個翻版而已。

還有第四片葉子----一等秘書平兒。

怎麼就「辣么」喜歡這一回里的平兒呢,如果我當CEO,第一個就把平兒獵來做我的秘書。請看平兒的表現,當鳳姐沒有任何準備初會秦鍾時,無論是作為長輩的鳳姐,還是作為與秦可卿交好的長者,抑或是為了表現賈府的風度,鳳姐都需要有表禮送與可卿之弟秦鐘的,然而沒有準備怎麼辦?等主人吩咐那就不是平兒了,沒有主人吩咐的表禮要送到一個什麼程度那就看平兒的智慧了。且看「平兒知道鳳姐與秦氏厚密,雖是小後生家,亦不可太儉,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與來人送過去。」這在當下算是比較隆重的表禮了,第十八回元春省親送給寶玉的表禮也不過是「新書一部,寶硯一方,新樣格式金銀錁二對。」而「鳳姐猶笑說太簡薄等語」,顯然此禮送得鳳姐是滿意的。話又說回來了,不是如此得體的丫頭,又如何伺候得了八面玲瓏的鳳姐,主僕相得益彰啊。

哎呀,還有第五片----那些好聽而浪漫的丫鬟名字。司棋、侍書、入畫、豐兒、茜雪、金釧兒......美美的。

第六片葉子----焦大罵人的醉態:「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不仔細閱讀,你能看出醉話嗎?

喜歡第七回這樣的生活,越咂巴越有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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