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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塔洛·卡爾維諾《樹上的男爵》

2017年第8本書是義大利文學家伊塔洛·卡爾維諾《樹上的男爵》。

01

日子一長,柯希莫便逐漸體會出這些友情和敬重,而且經過了反覆的體驗,但是在最初的日子裡這些情感就在他身上滋生了,傷佛是天生的本性。他的天地已經變了,這是一個由架在空中的細長而彎曲的橋,由粗糙樹皮上的結節、瘤子和皺褶,由透過或疏或密的樹葉擋起的帷幕而變幻著深淺的綠色陽光組成的世界,微風一吹,樹葉的柄就抖動不已,而當樹榦搖擺時整棵樹的葉子就像一方紗巾飄動起來。而我們的世界呢,是平貼在地面上的,我們看到的是比例失調的形象,我們當然不理解他在那上面的感受。夜裡他傾聽著樹木如何用它的細胞在樹榦里記下代表歲月的年輪,樹霉如何在北風中擴大斑點,在窩裡熟睡的小鳥瑟縮著將腦袋鑽進最暖和的翅膀下的羽毛里,毛毛蟲蠕動,伯勞鳥腹中的蛋孕育成功。有的時候,原野靜悄悄,耳膛內只有細微的響動,一聲粗號,一聲尖叫,一陣野草迅疾瑟瑟聲,一陣流水淙淙響,一陣踏在泥土和石子上的蹄聲,而蟬鳴聲高出一切之上。響聲一個接一個消失,聽覺不斷辨別出新的聲音,就像那拆著一團毛線的手指,感覺到每根毛線變得越來越細,細得幾乎感觸不到了。同時青蛙一直在鳴唱,作為一種背景並不影響其它聲音的傳播,如同太陽光不因星星的不斷閃爍而起變化。相反,每當風吹起或吹過,每一種聲音都會起變化並成為新的聲音,留在耳膛內最深處的只有隱隱約約的呼嘯聲或低吟聲,那是大海。

02

可是,在這種生活開始之前,我做了一段時間的旅行。我也到過巴黎,正巧趕上看見歡迎伏爾泰在經歷一場多年悲劇之後歸來的盛大場面。但在這裡不是回憶我的生平,當然那是不值得一寫的。我想說的是在這次旅途中的一切所到之處,翁布羅薩的樹上人的名聲也在外國傳遍的事實著實令我吃驚。我甚至在一本曆書上看見一張附有以下文字的畫像:「翁布羅薩(熱那亞共和國)的野人,單獨生活在樹上。」他們把他畫成一個全身長毛、有長鬍子和長尾巴的怪物,吃著一隻蚱蜢。這張畫像放在魔鬼一章里,夾在陰陽人和美人魚之間。遇到這一類的幻想。我一般都小心地不說出那野人是我哥哥。但是我在巴黎被邀請出席伏爾泰舉行的一次招待會上發表了嚴正聲明。老哲學家坐在他的靠椅上,承受一群貴婦人的寵愛,興高采烈猶如過復活節,說話凌厲好比一隻豪豬。當他知道我來自翁布羅薩時,他問我:「騎士先生,在您的故鄉是有一位哲學家像猴子一樣生活在樹上嗎?」

我感到很榮幸,情不自禁地回答他:「閣下,他是我的兄弟,迪·隆多男爵。」伏爾泰非常驚訝,也許因為有那種表現的人的兄弟竟然是顯得如此正常的人,他開始問我一些問題,比如:「您的哥哥呆在那上面,是想上天嗎?」

「我哥哥認為,」我回答,「誰想看清塵世就應當同它保持必要的距離。」伏爾泰非常欣賞這樣的答覆。

「從前,只是大自然創造生命現象,」他總結道,「現在是理智。」老哲人開始了關於他那虔誠的一神論的宏論。

03

她對他說話總像是他只隔一步之遙,但我看出她從不吩咐他做從樹上辦不到的事情。在這種時候她總是叫我或者是叫女佣人。

夜裡媽媽不能安睡。柯希莫留在樹上守護她,樹上掛一盞小燈,使她能夠在黑暗中看見他。

清晨是氣喘病患者最難熬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盡量分散她的注意力。柯西莫就用一支豎笛吹奏小調,或者模仿鳥叫,或者逮些蝴蝶,然後把它們放進屋裡飛舞,或者摘幾束藤蘿花。

那是一個出太陽的晴天。柯希莫在樹上拿著一隻小碗,他開始吹肥皂泡,他把那些泡泡吹進房間里,吹向病人的床頭。媽媽看見彩虹般顏色的泡泡飄動,飛滿了房間,她說:「啊,你們在玩什麼!」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她總是不贊成我們的遊戲,覺得太無意思太幼稚。可是現在,也許是破天荒頭一回,她喜歡我們的玩藝兒。肥皂泡飛到她的臉上,她吹氣把它弄炸,微笑起來。一個泡泡落到了她的嘴唇上,停留在那裡不動了。我們大家俯身趨前,小碗從柯希莫的手上掉落下來。她死了。

04

但是,柯希莫胸中高興的心跳與害怕的心跳沒有很大區別,因為是她回來了,在他眼前的她是這樣的超出他的預想和傲氣十足,這就意味著他失去了她,記憶中的她不復存在了,那在樹葉的神秘的芬芳之中和陽光中穿過的綠色里的她不復存在了。這就意味著他將不得不躲開她,那麼對還提時的她的最初的記憶也將消失。

05

瘋狂好歹還是一種本質的力量,而愚蠢是本質的一種衰弱,無法彌補。

06

一天早上,我們看見他不在床上也不在椅子上,當大家抬頭向上看,都嚇壞了:他爬到了樹頂上,騎步在一根極高的枝頭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襯衣。

「你在上面做什麼呀?」

他不回答。他已經半僵硬了。他能爬上樹頂簡直是奇蹟出現了。我們準備了一張收橄欖時用的那種大布單,派二十來個人撐著布單,等待他摔落下來。

同時一位醫生上去了。那是一次極費事的攀登,必須把兩架梯子連結起來。他下來說:「讓神父上去吧。」

我們事先已商量好讓一個唐·貝利克萊神父上去試一試。他是他的朋友,在法國人執政期間是立憲派教士,在還沒有禁止神職人員時他參加過共濟會。吃盡苦頭之後,新近被主教恢復神職。他穿著祭禮服,托著聖體盤,後面跟著輔祭人。他在那上面停留了一會兒,好象是閑談了幾句,然後就下來了。「他接收聖禮了,唐·貝利克萊,是嗎?」

「沒有,沒有,但是他說很好,他覺得這樣就很好了。」沒能從他嘴裡掏出更多的話來。

撐著布單的人們累了。柯希莫坐在樹上,紋絲不動。颳起風來,是西南風,樹梢搖曳,我們準備好接人。就在這時候天上出現一隻熱氣球。

一些英國的氣球駕駛員在海邊做飛行練習。那是一隻漂亮的大球,裝飾著彩穗、飄帶和花結,掛著一個柳條吊艙,裡面坐著兩名軍官,尖尖的三角帽,金光閃閃的肩章,他們用望遠鏡觀看下面的風景。他們把望遠鏡對準廣場,觀察樹上的人、攤開的布單、人群,真是世界奇觀。柯希莫也抬起頭,注意地望著氣球。

正在這時熱氣球被捲入西南風的旋轉之中,開始象陀螺一樣在旋風中飛快轉動起來,向海上飄去。飛行員們沒有驚慌失措,他們動手減小——我想是氣球的壓力,同時拋出錨,以便抓住什麼支撐物。錨帶著長長的繩子在空中飛舞,閃耀著銀白色的光,隨著氣球的斜向飛行,現在飄到了廣場上空,在大約與核桃樹尖相齊的高度上,我們很擔心碰到柯希莫。但是我們萬萬沒想到後來我們的眼睛在一瞬間里看到的事情。

奄奄一息的柯希莫,當錨的繩子靠近他之際,一躍而起,就象他年輕時經常蹦跳的那個樣兒,抓住了繩索,腳踩在錨上,身體蜷縮成一團,我們看見他就這樣飄走了,被風拽扯著,勉強控制著氣球的運行,消失在大海那邊……

熱氣球飛過海峽,終於在對岸的海灘上著陸了。繩子上只拴著那隻錨。飛行員們一直忙於掌握航向,對別的事情毫無覺察。人們猜測垂死的老人可能是在飛越海峽時墜落了。

柯希莫就這樣逝去了,沒有讓我們得到看見他的遺體返向地面的欣慰。在家族的墓地上豎起一塊紀念他的墓碑,上面刻寫著:「柯希莫·皮奧瓦斯科·迪·隆多——生活在樹上——始終熱愛大地——升入天空。」

07

我寫這本書時,時常擱筆,走到窗前。天上空蕩蕩的,我們這些翁布羅薩的老人在綠色的蒼穹之下生活慣了,覺得看這樣的天空很是刺眼。人們說在我哥哥離去之後,樹木悲傷不已,難以自持,紛紛倒落,又說因為人們玩弄斧子發了瘋。後來,植被大為改觀,不再有聖櫟樹、榆樹、櫟樹,現在是非洲、澳洲、美洲、印度都把它們的樹木和樹根伸到了我們這裡。古老的樹種留在地勢高的地方,小山上是橄欖樹,高山上是松樹林和栗樹林。海灘上是紅色的澳大利亞桉樹和大象似的仙人掌,這樣一類庭院觀賞型的巨大的和單棵的樹,剩下的就是棕櫚樹,它們一副披頭散髮的樣子,這些樹都不適合在荒野上生長。

翁布羅薩不復存在了。凝視著空曠的天空,我不禁自問它是否確實存在過。那些密密層層錯綜複雜的枝葉,枝分杈,葉裂片,越分越細、無窮無盡、而天空只是一些不規則地閃現的碎片。這樣的景象存在過,也許只是為了讓我哥哥以他那銀喉長尾山雀般輕盈的的步子從那些枝葉上面走過。那是大自然的手筆,從一點開始不斷添枝加葉,這同我讓它一頁頁跑下去的這條墨水線一樣,充滿了劃叉、塗改、大塊墨漬、污點、空白,有時候撒成淺淡的大顆粒,有時候聚集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符號,細如微小的種籽,忽而畫圈圈,忽而畫分叉符,忽而把幾個句子勾連在一個方框里,周圍配上葉片似的或烏雲似的墨跡,接著全部連結起來,然後又開始盤繞糾纏著往前跑、往前跑。糾結解開了、線拉直了,最後把理想、夢想挽成一串無意義的話語,這就算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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