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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芬?青石弄的匠人

圖片來自網路

青石弄的匠人

匠人

 匠人

孫伯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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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真是懂審美的匠人,他們知道什麼材料藏著美。」

外婆家在青石弄,小時候常去玩。那裡生活著十幾戶人家,有的人家世代務農,起早摸黑種田種地種茶。有的人家除了務農還有從事手工業,鐵匠木匠篾匠桶匠。還有的人家有走街竄巷磨剪刀鏟菜刀修雨傘的。不管是從事哪一行哪一業,日子都過得平靜安然,守著自己的田地守著自己的手藝,這是那個時代獨有的印記。

鐵匠二舅

外婆走後,我有很多年沒有去青石弄。二舅家的老房還在,鐵匠鋪早已不在。那天,我突然想去看看。

走進青石弄,叮叮噹噹的打鐵聲似乎還在耳邊迴響。弄的盡頭,一間鐵匠鋪,無論春夏秋冬,二舅都在鐵鋪里打鐵,火星飛濺,揮汗如雨,打鋤頭打菜刀打造一切農民需要的農具。打鐵有特製的鍋灶,火燒得很旺,一邊還有手拉風箱,讓火熊熊燃燒,一直保持那份熾熱。鐵塊在大火里燒得通紅,二舅和徒弟掄起手中的大鐵鎚,奮力地砸下去,一鎚子又一鎚子,叮叮噹噹,有輕有重,單調而有節奏,火星子濺起來有耀眼的光芒。在你來我往一輪輪鐵鎚的鍛造下,鐵塊成型了,又扔進水裡,哧溜哧溜冒著青煙,一段時間後,徹底冷卻。舅舅撈出成型的鐵塊,翻過來倒過去查看厚薄是否均勻,用手指輕觸刀口,試試是否鋒利,這一切全憑手感和經驗。不滿意的時候,把成型的用具扔進灶膛里,待它被大火馴服後,又重新鍛造。滿意的時候,就改用小錘再精雕細琢一番,這個時候二舅不說一句話,一直低頭在精修,直到他抬頭,對著光審視手中的作品,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才算成了。

我在一邊看得出神,笨拙的鐵塊在二舅手裡那麼柔軟易馴服。舅舅問:「要不要試試?」鐵鎚好重,是程咬金用過的吧!好不容易掄起鐵鎚又直落下來掉在鐵塊上,試了幾次,全打偏,看似簡單的事情總是不得要領。二舅說:「打鐵需要功夫呢,不能急,什麼事情都一樣,一急,就會亂。打鐵也好,做事也好,火候最重要。」年少的我似懂非懂。

歇了一陣後,二舅和徒弟又開始打鐵。他和徒弟幾乎不說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對方都能心領神會。手藝人,有著難得的安靜和素樸,從不炫耀,一分分過著生活。

後來,物質漸漸豐富起來,集市上鐵制用具一應俱全。二舅關了鐵匠鋪,塵封了打鐵的傢伙什。此後也再難看到打鐵的匠人。

那天看到二舅,當年的壯漢也老了,背都駝了,那年的大鐵鎚再也掄不起了吧。但我相信,那樣熾熱的記憶和一錘錘有力的節奏,一定還盤踞在二舅的內心深處,足以與歲月抗衡。

木匠小舅

如今已經見不到挨家挨戶做工的木匠了,所有的傢具都來自流水線。曾經,請木匠打傢具是每個家庭的大事,早很多日子就要開始預約工期。木匠要深入到每個家庭,不僅要拿工錢,還要一日三餐好生招待,一碗肉,一碗蛋,一碗魚……過年才能吃到的菜得擺上桌,足見百姓對手藝人的尊崇。

我小舅舅年輕時就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木匠,一年到頭接不完的活,東家做完西家做,還在西家做時,又有人早早上門預約下一場去他家做。記憶中,家裡最後一次打傢具,是給小姑姑準備嫁妝。

早個幾日,舅舅就來取料,然後按他的要求,送去加工廠把大塊木料鋸開。一切準備就緒,一幫木匠就開始工作。就看他們從工具箱里取出鑿子,擺好磨石,將墨汁倒進墨斗,在板子上彈出一條黑線,然後就甩開膀子鋸起來,你拉我推,鋸末一堆堆吐出來。鋸完之後,開始用刨子刨木板。刨子推得有輕有重,木紋就出現了。木匠真是懂審美的匠人,他們知道什麼材料藏著美,刨薄了,木紋不現。刨過了,木紋消失。整整十來天,我們家只有刨木、鑿木的聲音和陣陣的原木香味,彷彿他們就在森林邊幹活。因為經年累月的相處,舅舅和他的徒弟們默契十足,有時候舅舅只一個眼神和手勢,他們就會明白師傅的意圖。一塊塊木頭經過他們的手很快就變成了大衣櫥、小衣櫥、食品櫃、箱櫥、小方桌、四腳凳等傢具,不用膠水和釘子,榫和卯完美契合。這些全手工打造的傢具,樸素實用卻又注意細節,有些地方會點綴一些雕花,有些地方會有鑲邊,一切都恰到好處,看起來妙不可言。

當手工業漸漸被機械製造替代後,舅舅的木工班就解散了,徒兒們都自謀出路去了,舅舅也徹底閑了下來。為了生活,有一陣子買了烤箱做雞蛋糕賣。有一陣子,種起了香菇四處兜售。還有一陣子,養起了鴿子。可都不得法,只好不了了之。不得已,後來開起了養雞場,用一雙做木工活的巧手,養了很多年的雞。

去年,得知幸福木工坊要招老木匠,專做榫卯結構的傢具,我問舅舅要不要報名?舅舅遺憾地說:「要早個十年,我還可以試試,如今老了眼花了做不了。榫卯傢具對眼力的要求是很高,每一個尺寸要毫釐不差,每一個銜接的關頭都要嚴絲合縫。戴著老花鏡幹活不準的,做不好了寧願不做,也不能敷衍了事壞了手藝人的規矩。」

舅舅說這些話時,看起來很平靜,可是他的眼神告訴我,他的內心深處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刺痛和深深的遺憾。突然明白,舅舅這樣的匠人當年為什麼受歡迎,那是因為他們對自己手藝的嚴苛要求,只要拿起鋸子刨子就不敢懈怠。無論在哪裡做活,手藝人的道德標尺始終懸在他們心頭,從師傅到徒弟代代相傳不敢忘。這應該就是匠心吧!

篾匠表哥裕良

大舅的大兒子裕良是位篾匠,善織床上的涼席,織廚房的竹箕,編米籮谷筐簸箕筷籠等等,每一件作品都很精緻。鄉間回憶有種種特寫鏡頭,印象最深的是表哥的雙手,完全不是年輕人的手,掌心厚厚的繭,粗糙得像老樹皮,手指有一道道已結疤的傷痕,十個手指關節粗大變形,都纏了膠布。看起來很笨拙的雙手,遇到了竹,遇到了篾,卻異常靈活。

家裡幾乎每年都要請篾匠表哥來織一些用具。他幹活時,我就安靜地坐在一邊看著他做活。他揮一把特製的厚實的篾刀將整根的竹破成篾坯。隨後,一條一條的竹坯在他手間又神奇地撕扯成一條條薄薄的有些透明的篾片,粗細有致,青白分明,一點毛邊都沒有。每撕扯一些,都要抖一抖,理理順,此時的篾片彷彿一條條歡騰的蛇在他面前伸展騰飛。篾片準備得差不多時,他就圍上一塊厚實的藏藍色圍裙坐了下來,粗糙的手指上下左右來回穿梭,長長短短的篾片在他手上特別的溫順,一會兒功夫就看到了竹籃的底部已經編織好。經緯縱橫交織,青白交錯,沒幾下子,篾片團結成一個漂亮的竹籃了。

這次出工還要編一張簟皮。簟皮是曬稻子用的,很寬大一張。以前都是泥地,稻穀晾曬在簟皮里,一是防止泥沙入稻穀,二是萬一下雨,席子兩邊一卷,稻穀容易收。這麼大一張簟皮必須鋪在屋外的地坪上編織,表哥蹲在地上,一條條篾片在他手中來回翻騰,身後就漸漸有了平整光潔的席,從樹葉間漏下的陽光碎碎的鋪在席上,席更光鮮斑斕。直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那張席不一般的美。

時代的變遷就是那樣猝不及防,塑料製品彷彿一夜之間侵佔了整個市場。漸漸地,人們拋棄了竹製品。漸漸的,篾匠表哥失業了,為了生活無奈地封存一手好活,外出打工去了。

時代就是這樣前進著,變化著。機器製造很快替代了手工打造,民間工藝漸次消失。小時候還有補碗的匠人,碎了碗,捨不得扔掉,用鐵皮釘住又能用。也有剃頭的匠人,兩毛錢一位,理髮順帶刮鬍子凈面,充滿了民間的味道,如今都沒有了。機器製造又快又冷,這是幸?還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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