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軍關中：韓信為何成功，諸葛亮怎失敗？

上回說到，劉邦困居漢中時，部隊中出現了逃亡潮，一個叫韓信的年輕人也在其列。後來韓信被蕭何追了回來，並被劉邦拜為大將。這個曾遭受胯下之辱的淮陰窮小子，到底實戰水平怎麼樣？請聽少史公繼續講述……

文少史公

將略兵機命世雄

公元前206年5月，漢中城南的空地上，旗幟鮮明、甲胄整齊的軍隊排班肅立。高壇之上，漢王劉邦將象徵大將的寶劍和印信賜予一位身材偉岸的將軍，他就是漢軍的新任大將韓信。

漢中城南的拜將壇，相傳是劉邦拜韓信為大將時修築的將壇遺址。

拜將儀式結束後，劉邦與韓信分別就坐，劉邦向韓信請教：「丞相蕭何多次向寡人稱道將軍，請問將軍有什麼計策可以讓寡人領教？」

韓信謙讓了一番，問劉邦道：「如今大王向東爭奪天下，敵人難道不是項羽嗎？」

漢王說：「是的。」

韓信再問：「請大王衡量一下自己，在勇悍、仁厚、兵力強弱各方面與項羽相比，誰更強呢？」

劉邦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後，回答道：「不如項羽。」

韓信起身拜了兩拜，贊成道：「我也認為大王比不上他呀。然而，我曾經侍奉過他，請讓我說說項羽的為人吧。」

韓信首先分析項羽的勇悍：「項羽震怒咆哮時，千百人都嚇得不敢動彈，但卻不能放手任用有才能的將領，所以這只不過是匹夫之勇罷了。」

接著，韓信再分析項羽的仁厚：「項羽待人恭敬慈愛，言語溫和，看見有生病的人，心疼得流淚，將自己的飲食分給他。然而，等到有人立下戰功，該封爵受賞時，他卻把刻好的印信放在手裡玩得磨去了稜角，都捨不得給人家，這就是所謂的婦人之仁啊！」

最後，韓信分析項羽的舉措失當：「項羽雖然稱霸天下，使諸侯臣服，但他卻放棄了關中的有利地形，而建都彭城。」這是建都失當。

「項羽又違背了義帝的約定，將自己的親信分封為王，諸侯們都憤憤不平。諸侯們又看到項羽把義帝遷移到江南僻遠的地方，也都回去驅逐自己的國君，佔據了好的地方自立為王。」這是分封失當。

「項羽軍隊所經過的地方，沒有不橫遭摧殘毀滅的，天下的人大都怨恨，百姓不願歸附，只不過迫於威勢，勉強服從罷了。」這是治軍失當。

韓信綜合項羽以上三點失當，總結說：「項羽雖然名義上是霸主，實際上卻失去了天下民心。所以說他的優勢很容易轉化為劣勢。」

漢中古漢台，據說是當年劉邦任漢王時的王府所在地。劉邦與韓信的這番問對，被後人成為「漢中對」，有可能是在這裡發生的。

那麼既然如此，劉邦集團又該如何應對呢？韓信認為應該反其道而行之：「任用天下英勇善戰的人才，有什麼樣的敵人不能被誅滅呢？」此乃帝王之勇！

「用天下的城邑分封給有功之臣，有什麼人不心服口服呢？」此乃帝王之仁！

「以正義之師，順從將士東歸的心愿，有什麼樣的敵人不能擊潰呢？」此乃帝王之強！

以上就是韓信為劉邦集團所作的整體戰略規劃。那麼接下來，具體應該怎樣實施呢？當然是打回關中去，以關中為基地，和項羽爭天下！那麼第一個對手，就應該是盤踞關中的三個秦朝降將：章邯、司馬欣和董翳。

秦地分封示意圖

對於這三個人，韓信這樣分析：「秦地三王原來都是秦朝將領，統帥秦人子弟打了好幾年仗，損兵折將不計其數，又欺騙部下向諸侯投降，導致20萬將士被項羽活埋，唯獨他們三個得以活命，秦地的父老兄弟對這三個人恨入骨髓。如今項羽強行封立這三個人為王，秦地的百姓沒有誰愛戴他們。」

另一方面，劉邦集團「自進入武關以來，秋毫無犯，廢除了秦朝的嚴刑酷法，與秦地百姓約法三章，秦地百姓沒有不希望大王在秦地稱王的。根據懷王舊約，大王理當稱王關中，關中的百姓都知道這件事。大王失掉了應得的爵位進入漢中，秦地百姓沒有不怨恨的。如今大王舉兵東進，只需傳一道檄文三秦就可平定。」

劉邦聽完韓信的分析後十分高興，自認為得到韓信太晚。於是，按照韓信的謀劃，部署軍隊反攻關中。

荊棘久迷秦隴路

在韓信口中，從漢中反攻關中似乎易如反掌，但實際上談何容易？兩地相隔著秦嶺天塹，三位秦將也都是征戰多年的沙場宿將，尤其是那位章邯，當年風頭正盛的項梁，被他一戰擊潰，兵敗身死。那麼韓信又將採取怎樣的策略呢。

在古代，從漢中去到關中，必須通過四條橫穿秦嶺的險道，自東向西依次是子午道、儻駱道、褒斜道、陳倉道。

漢中通往關中的四條古道示意圖。

最東邊的子午道，是劉邦進漢中時走過的，中間的棧道已被燒毀。子午道從今天的西安市長安區出發，由子午谷入山，經過今天的寧陝、洋縣，抵達漢中。由於它正對著咸陽城南，而古人將正南正北稱為子午，故而得名。

子午古棧道遺留下來石孔。

最西邊的陳倉道，從今天的寶雞市出發，從散關進入秦嶺，途徑今天的鳳縣、略陽，到達漢中。由於寶雞古稱陳倉，故名陳倉道，而此路又是沿著故道水河谷深入秦嶺的，所以又稱為故道。故道繞開了秦嶺最險峻的主峰部分，在四條路中路程最遠，但也最平坦，比較適合大兵團移動。

陳倉道大散關段，寶成鐵路從這裡穿過。

陳倉道以東是褒斜道，從今天的陝西眉縣出發，沿著渭水支流斜水河谷進入秦嶺，經過太白縣，進入漢水支流褒水河谷，到達漢中。漢中在西周時期地屬褒國，褒國進獻面癱美女褒姒給周幽王，就是走的這條路。韓信逃亡，蕭何月夜追趕的故事，也發生在這條路上，但這條路比較險峻狹窄，並不適合行軍。

褒斜道漢中方向入口——石門，是中國最早的人工隧道，漢魏以來留有不少摩崖石刻。

褒斜道以東、子午道以西的儻駱道，路程最短、最是奇峻，但是秦朝末年尚未開通。最早出現在史書上，是三國時期曹魏伐蜀走過此路。

另外，從漢中去到關中，還可以回溯古漢水而上，途經隴南地區，然後穿過祁山，到達隴西天水地區，再翻越隴山（今六盤山），最後到達寶雞，這條路叫做祁山道，比陳倉道更加迂迴繞遠。

祁山道示意圖。

在後世的演義戲曲中，劉邦反攻關中，總離不開一個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典故，但這個典故最早出現在元代戲文中，並不完全符合史實。但在史書上，這場戰役只有寥寥幾筆，因此史學界對此有著諸多爭議，我們在這裡採取其中一種觀點。

公元206年夏，章邯不斷收到戰報，說劉邦大軍回溯古漢水而上，攻佔隴南，兵出祁山，隴西地區戰局十分吃緊。看樣子，漢軍是想走祁山道進攻關中。但是這條路，雖然走水路運兵運糧很方便，但是太過繞遠，而且有隴山阻擋。因此，章邯判斷，漢軍在這個方向上只是佯攻，所以他不管戰報怎樣十萬火急，他的主力兵團始終按兵不動，只派小股部隊去接應隴西。

始建於西漢的祁山堡。

那麼，漢軍真正的主攻方向會在哪裡呢？走子午道無疑是最佳選擇，這條路並不繞遠，也不是特別險峻狹窄，適合作為輕銳部隊的進軍通道，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旦衝出子午谷口，就可以直插關中腹地，灞上、咸陽都近在咫尺。因此，章邯判斷，子午道才是漢軍的主攻方向。

果然不出章邯所料，過一段時間，有情報傳來，漢軍搶修貫通了子午道的棧道，漢軍輕騎已經出現在子午谷口。而隴西方向，漢軍已經停止進攻，退回祁山。於是章邯不再猶豫，調動大軍東進，前去圍堵子午谷口的漢軍。

子午谷口

然而沒過多久，傳來了驚人的消息，韓信大軍源源不斷從陳倉道湧出，陳倉（今寶雞）告急，原來子午道方向也不是主攻，真正的漢軍主力在陳倉道！

一切都來不及了！當章邯想要把大軍調轉方向，回到西面去圍堵陳倉的漢軍主力時，陳倉已經失陷，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原在漢軍面前敞開了懷抱。

漢軍沿渭水東進，又在廢丘擊潰章邯大軍，子午谷口的漢軍也乘勢殺出，關中大局已定！

闊別關中五個月後，劉邦在三秦百姓的夾道歡迎中，終於回到了這塊本該屬於他的土地！

時來天地皆同力

在中國數千年歷史上，發生過戰爭多如牛毛，體現將帥智慧的的經典戰例也不可勝數。但是，從漢中進攻關中的成功戰例，有且僅有這一次，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韓信身後四百多年，另一位軍事奇才試圖效仿這一進軍路線，五次從漢中率軍進攻關中，結果都以失敗告終，他——就是諸葛亮。

那麼，韓信為什麼能成功？諸葛亮為什麼會失敗？我們試從天時、地理、人和三個角度來分析。

在古代，天時一般指當時的政治形勢和行事的時機，當韓信進攻關中時，天下各路諸侯對項羽的分封十分不滿，人心思變，有些諸侯已經開始發難，中原地區重新大亂，項羽整天疲於奔命，無暇西顧關中，這正是劉邦集團反攻關中的天賜良機。而諸葛亮北伐的時候，中原經過漢末大亂，人心思定，厭惡戰爭，而曹魏政權施政得當，天下太平，根基穩固，蜀漢根本無機可乘。

另外，項羽建都彭城（今徐州），遠離關中，關中的治亂對於他來說無關痛癢。而曹魏建都洛陽，毗鄰關中，關中的安全直接關係到帝都的穩定，所以統治集團對諸葛亮北伐高度重視，認真對待。

關中與洛陽、彭城的距離對比。

在地利方面，秦朝末年的漢中地區，與三國時期的漢中，在地理、水文方面很不一樣。韓信時代，漢中以西的略陽地區有一片巨大的湖泊，叫做天池大澤。發源於甘肅的西漢水，向東南注入天池大澤，而天池大澤的水向東溢出，成為流經漢中盆地的漢水。

武都大地震以前的漢水、西漢水水系示意圖。

武都大地震以後的漢水、西漢水示意圖。

公元前186年，隴南武都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山脈崩裂，天池大澤不復存在，發源於甘肅的西漢水到達略陽後，不再向東流向漢中盆地，而是向南進入四川盆地，成為嘉陵江的上游。而漢水的源頭止於漢中地區，水量急劇下降，通航條件惡化。

流經隴南地區的西漢水，它的改道使漢水航運能力大大降低。

所以，韓信無論是佯攻隴西，還是向陳倉道、子午道行軍，都可以通過水量豐沛的古漢水運兵運糧，不必擔心後勤。而到諸葛亮時代，漢中去往隴南不再有水路可通，後勤保障成為巨大的難題，發明木牛流馬也不能完全解決問題。

人和方面，劉邦最先攻入關中，在關中稱王具有無可爭辯的合法性，軍隊秋毫無犯，廢除苛政、約法三章更是大快人心，因此劉邦集團在關中地區擁有深厚的群眾基礎。而蜀漢在關中則很難爭取群眾支持，復辟漢朝的旗號也不具有說服力，在關中百姓眼中，他們只是影響安定的入侵者。

漢中勉縣定軍山下的武侯祠。

另外，諸葛亮在決策上也有錯誤，他用兵過於謹慎小心，拒絕了魏延從子午道偷襲長安的建議，多次選擇路途最繞遠、最不利於後勤運輸的祁山道作為主攻方向，即便攻佔了隴西，也需要翻越隴山才能到達關中，曹魏方面大可從容調兵圍堵。這樣的戰略，遷延日久而無法威脅關中腹地。更何況蜀漢國力孱弱，拖延不起，不能出奇制勝，一味謹慎穩妥，必然種下失敗的惡果。

因此，一個成功戰例的實現，除了將帥的英明決策，更離不開天時、地利、人和的共同作用，因此唐代詩人羅隱有這樣的詩句：「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本周四請看下集：

項羽的天下亂成一鍋粥：被現實擊碎的霸王夢

本文歡迎分享，如需轉載請聯繫作者，並註明古今英雄。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