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攝影師再現 《山海經》神秘世界

去除翅膀和須足，仍有八十斤的南海蝴蝶；神色溫柔潔凈，出現必引發大水的神獸夫諸；人面而魚身，泣淚能出珍珠的鮫人；長尾赤如丹火，叫聲如同在呼喚自己名字的奇鳥鴒……這些看似荒誕怪異的神怪畏獸，皆出現與古籍《山海經》之中。而在成都，卻有一位年輕的女攝影師煥煥，用自己獨特的光影手段，創造出了別有意趣的異獸世界。

煥煥，原名陳馨，但在攝影圈中，大家都愛稱她「煥爺」。見到煥煥的那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這位90後姑娘，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雖然年齡不大，在業界早已小有名氣。

煥煥所做的，是既基於古籍記載，又能體現現代美感的主題攝影，她選擇了將神獸擬人化的方式，來呈現她心中對於《山海經》的遐想。作品中，我們也能看到造型各異的模特——有的額頭生出四隻鹿角；有的背上長著稜角；有的頭上插滿紅色的羽毛。

煥煥經常將《山海經》中的模特親切地稱為「小妖精」。「我們用人物的方式展現神獸，讓它們多了靈性、思想和情感。同時也注入了時尚元素，讓它更符合現代的審美。」煥煥說。

為了更夠高度還原古籍中的神獸的特徵，之前，煥煥將《山海經》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不僅如此，只要是記載奇珍異獸的古籍，或是與《山海經》相關的書，煥煥都會買來研究。比如，要拍一組照片或者一個神獸之前，不光要了解它最基本的體態特徵，還需要研究它的生長的環境，要知道它的生活習性。

《山海經·海內南經》：「有木，其狀如牛，引之有皮，若纓黃蛇。其葉如羅，其實如欒，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郭璞 註：「建木，青葉，紫莖，黑華，黃實，其下聲無響，立無影也。」

「鳥首而魚尾」

靠科技再現神獸特徵

從開始《山海經》這個主題的拍攝至今，煥煥已數不清拍了有多少只神怪惡獸了，但只要一提起某些神獸的特徵來，她依然能將《山海經》中相關記載倒背如流。

煥煥在接受我們採訪的前一天，她還在德陽的九頂山上拍攝最新一期的《山海經》，其中的主角，是一隻「鳥首而魚翼魚尾」的怪魚。光是製作帶有魚鱗感覺的服裝，就已經讓煥煥心力交瘁了。「首先要找和魚鱗感覺相似的衣料，還要考慮顏色、考慮鱗片的大小。再加上鱗片的裁剪和做都非常麻煩，很容易弄壞掉。」

身體的辛苦都能忍受，但是每次買布料時的「肉痛」，還是讓她直呼受不了。煥煥現在基本是在淘寶上買布料，而網上都是按照0.1米的價格售賣。「像我們拍的這類古風的主題，一套服裝下來至少六米的布料，光布料都要上千元。」煥煥心疼道，「縫紉時還不能剪錯了，不然只有重新買。」

好不容易把服裝弄好了，還得忙著製作頭飾——這隻怪魚，還長著鳥一般的頭。「首先，選擇的羽毛的顏色和感覺要與服裝相搭。但是羽毛的種類也有很多呀，有細的有粗的，有硬的有軟的，你還要買下來，一一挑選組裝。」為了做那個頭飾，煥煥從下午3點弄到晚上11點，在工作室站了差不多8個小時，最後還是在朋友的幫助下才完成。

當然，這些還只是煥煥在拍攝過程中的前期工作，只是步驟中很小的一環，就已經如此耗費財力和物力。當然，在道具的製作上，煥煥還是用了很多「黑科技」的，其中就包含了現在被廣泛討論的3D列印技術。

《嶺南異物志》之南海蝴蝶：「有人曾捕之，去掉其翅膀和須足，仍有八十斤，極其鮮美。」

《山海經·中山經》中關於上古神獸「夫諸」的記載是：其狀如白鹿而四角，見則其邑大水。在煥煥以「夫諸」為主題的照片中也可以看到，神色潔凈溫柔的模特面容幾乎雪白，而她的額頭上，所出現的四隻鹿角，皆是用3D印表機列印出來的。

《山海經·中山經》：「中次三經萯山之首，曰敖岸之山，其陽多?琈之玉，其陰多赭、黃金。神熏池居之。是常出美玉。北望河林，其狀如蒨如舉。有獸焉，其狀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諸，見則其邑大水。」

不光如此，煥煥還以一隻名喚「乘黃」的神獸為主題拍攝了照片，古籍中描述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壽二千歲」。為了將其神韻還原到模特身上，煥煥用3D印表機打出7個菱角，一個個地粘到了模特的背脊上。

《山海經》之乘黃：「白民之國在龍魚北，白身披髮。有乘黃，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壽二千歲。 」

「古籍中所寫到的關於神獸的特徵，比如牛角、鹿角之類的，都很難在市面上買到我心中所設想的。所以現在，都是我先把道具的圖紙設計出來，再拜託助手用3D印表機做出來。像是夫諸頭上的那個4個鹿角，就打壞過很多次。」為了能做出與《山海經》中還原度更高的道具，現在煥煥在考慮購置一台更好的印表機設備了。

翻越上千里

還原神獸生長環境

《山海經-山海西經》之【上敏下牛】：「又西百八十里。曰黃山，無草木，多竹箭。盼水出焉，西流注於赤水，其中多玉。有獸焉，其狀如牛，而蒼黑大目，其名曰【上敏下牛】。」

《山海經之西山經》中有載：「又西百八十里，曰黃山，無草木，多竹箭。盼水出焉，西流注於赤水，其中多玉。有獸焉，其狀如牛，而蒼黑大目，其名曰【上敏+下牛】。」講的是名為【上敏下牛】這種野獸，遍體青黑色，生長在沒有花草樹木，卻有很多竹叢黃山。盼水從這裡發源，然後向西流入赤水，水中有很多玉石。

「在拍攝時，最難的就是還原神獸生長的環境，就像這個【上敏下牛】。首先我們需要找一個寸草不生的荒山，還得有水源，同時要體現這個地方多玉。其它的還好，』多玉』應該怎樣去表達呢？只有不停地去野外找與之符合的景，我們再在其中擺放上玉石來還原古籍中的描述。」煥煥回想起當時的場景，語氣中還是帶著些許的苦惱。

《山海經·海外東經第九》之青丘國九尾狐：「青丘國在其北，其狐九尾。一曰在朝陽北。」

在剛過去的2017年中，為了找尋與古籍中描述吻合的拍攝地，煥煥的腳步從未歇下過，最遠一次走到了甘肅省敦煌市，歷經14天的旅程，在一片茫茫的戈壁灘中完成了她兩組作品：《山海經》中的青丘國九尾狐，和《嶺南異物志》中的南海蝴蝶。

「其實有關南海蝴蝶的記載，並不出於《山海經》，而是來自《嶺南異物志》，它也算《山海經》的一個分支。我也希望我的拍攝不僅僅局限於那本書，而是所有古籍中所有的神怪畏獸。「《嶺南異物志》中有載：「南海蝴蝶……有人曾捕之，去掉其翅膀和須足，仍有八十斤，極其鮮美」。煥煥幾乎是在看到文字描述的那一刻，決定了要去到戈壁灘中拍攝。

「南海蝴蝶是巨型的蝴蝶，書中寫它去掉翅膀和須足都有八十斤，那肯定需要一個空曠的地方。而且我認為，它是一個美麗少女的形象。」照片中，身著綵衣的少女對鏡自憐，漫天的蝴蝶飛舞在她的身邊，而在她的身後，卻是一望無際的蒼茫戈壁。在落日的餘暉中，她顯得如此渺小和孤獨。而這一組照片，也是煥煥滿意度最高的作品。在她的微博中，煥煥將這組照片置頂在個人首頁之上，被網友轉發了上千條。

照片看起來美輪美奐，但在作品背後的故事，更加令人驚心動魄。在這次的行程中，煥煥不光拍攝了「南海蝴蝶」的主題作品，也以青丘國九尾狐為原型拍攝了照片。光是兩組作品的道具，就已經把車裡里外外塞了個遍。「我訂了9條尾巴，而且每條尾巴都是1米2的長度，你可以想像有多大的體積。我們是開的一輛SUV過去，不光是車頂上，連后座和後備箱都被道具擠滿了。」

「拍九尾狐那組照片時，我們選擇了一片胡楊林為背景。但是那片胡楊林本來就很偏僻，連路都沒有，完全是憑感覺找過去的，跟著大貨車碾出來的路走。結果後來被困在原地，因為那個路我們的車爬不上，只有大貨車才可以過。」回憶起這些事情，煥煥哈哈大笑起來。

《山海經-海內南經》之鮫人:：「氐人國在建木西，其為人人面而魚身，無足。」

晉干寶《搜神記》卷十二：「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拒絕商業化

人物攝影是心中寶地

在煥煥的微博上，她有將近5萬的粉絲，關於神獸題材的寫真作品，最多被轉發了上千條。每天，她都會收到不勝數計的私信，大多數的內容都如出一轍：想要出錢邀請她拍攝人物寫真。而煥煥的態度一直都很堅決，那就是不拍。「我在微博上早就說過，不接商業的人物寫真拍攝，但是還是有很多人給我發私信。」

從煥煥接觸攝影到現在，也不過兩三年的時間。原本攝影對於她也只是一種愛好，沒想到陰錯陽差，她成為了一名職業攝影師。「我本來是畫插畫的，機緣巧合跟著一位朋友學了攝影，當時完全沒有想過用這個養活自己，後來就慢慢發展成了職業。現在主要幫公司拍一些產品的畫報，而人物寫真完全是我的私人愛好，我不想把它變成工作。」

「像模特之類的，都是拍之前在網上先約好。他們也是出於幫忙的性質，大家一起來完成這組作品，也沒有什麼費用。」通過攝影，煥煥結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而模特，就是其中的絕大部分。煥煥表示，模特是裡面最辛苦的角色。「像在拍『乘黃』這隻神獸時，書中的記載它的體貌特徵是『白身披髮』。當時模特就用顏料把身上全部塗白了，沒有用後期來做，洗的時候都搓掉好幾層顏料。」不僅僅是模特，連化妝師也是通過這種方式來召集。如果實在約不到，她就自己上。

煥煥現在大概一個月就會出一次有關神獸類的主題作品，而拍攝所需的金額也高低不等。最低的話就兩千塊左右，而最高花到了上萬塊。「去敦煌拍攝的一次應該是最貴的了，大概花了一萬六，因為前後加起來總共耗了14天。」對於這項「昂貴」的愛好，煥煥也表示，現在的收入能夠支撐她繼續做下去。「家裡人多多少少有點不理解吧，他們更想我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說起家人對攝影師職業的看法，煥煥稍顯苦惱。

在攝影圈中，能堅持的下來的人太少，而當初與煥煥交好的那些攝影師，有的漸漸銷聲匿跡，有的甚至賣掉了相機鏡頭，徹底告別了這個圈子。「更多的是經濟上的影響，這個沒有辦法支撐自己的生活。」

雖說攝影只是愛好，但是煥煥卻將其發展成了職業。而關於神獸的主題拍攝原本也只是出於興趣，卻漸漸收到越來越多的矚目。

煥煥的攝影之路，一路走來也是誤打誤撞，歪打正著。「現在關於《山海經》的這個系列，我已經跟人民郵電出版社已經簽了合同，大概七八月份就會一本攝影集，到時候還會有全國巡迴簽售會。」煥煥說起這些時，總是懵懵懂懂、雲淡風輕。

「我們最近打算以二十四節氣為主題拍攝系列寫真，還是用的擬人化的方式，讓不同的模特來展示節氣之間的特徵。」煥煥向記者描述道心中的藍圖。「不管是《山海經》，還是二十四節氣，抑或是其他的主題拍攝。我都想通過這種方式，讓更多的人看到中國的傳統文化。」

從小愛聽神獸傳說

為拍攝翻遍志怪古籍

煥煥對神怪畏獸的興趣，皆自小來自於她的奶奶。用她自己的話講，奶奶雖不是一位知識分子，卻對神獸的傳說十分了解，很多故事可以說張口就來。煥煥受奶奶的影響，從小就被這些奇珍異獸的故事熏陶。「我奶奶跟我講的這些故事，不一定就是《山海經》。但她告訴我的，比如我們所生活的大地之上是有神靈的，要心懷敬畏之心；比如小時候走路蹦蹦跳跳，她告誡我這樣會驚擾大地之神。現在長大了，知道其中有一些在現在看來是沒有科學依據的，但是她跟我講的很多關於神獸的傳說，還是深深印在了我腦海中。」

「後來我看到《山海經》的時候，才發現其中的很多故事，與我奶奶跟我講的真是很吻合呢。」在大學期間，寢室里的同學一起夜談時，煥煥也總愛講《山海經》中的奇聞，但室友們並不買賬。「她們覺得太荒誕了。她們不知道，其實這些神獸都是出自於古籍《山海經》。」難被理解，煥煥感到惋惜，「那麼好的一本古籍，記載了那麼多的奇異怪獸。但在很多年輕人中，好像都不願意去看了。」

也許是從小對神獸傳說的耳濡目染，也許是希望有更多年輕人能看到《山海經》中的故事，煥煥在決定拍攝這類主題時，幾乎沒有猶豫過。

「拍《山海經》的這個想法是很早之前就有了的，但是我要拍，我就想認真地拍，不會把這個事情糊弄過去。」敢想敢做，率性而為，煥煥繼承了「川妹子」性格中的典型特徵：既然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滿意。

有想法很容易，但行動起來可不是喊口號那麼簡單。《山海經》作為一本古籍，其中描寫的部分神獸，本就是古人對一些未知事物的理解和想像，是不存在於現實之中的。而性格中愛較真的煥煥，偏偏要還原古籍中對神獸的描述。「其實，在我們之前，也陸續的有人拍過《山海經》。但他們可能就是穿一套古裝，借鑒一點古籍中的元素，就說是拍了《山海經》了。但是你看書中，對這些神獸都有很詳細的描述記載，比如它的生長環境，和體貌神態等等，我不想拍成那個樣子。」

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見習記者 李雨心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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