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公重耳：通往霸主之路上的女人們——《讀史要略之禮樂中華》

《左傳》中有這麼一段故事，值得在今天的陽光下曬一曬：

公元前637年，逃亡在外的晉公子重耳來到春秋小國曹國。時曹國國君曹共公是一個典型的紈錮子弟，他早就聽說重耳天生異象，尤其是其肋骨連在一起。好奇心大發的曹公就就想趁重耳洗澡時親眼看上一看。這種偷窺行為，在恪守禮教春秋早期是有失體統的大事而此時，一個奇女子出現了：曹國大夫僖負羈的妻子。這個女人，通過他的丈夫，勸告曹共公不要做對重耳「失禮」之事。原因呢，據說是她對重耳隨從人員的觀察，認為這些人都是立國安邦之才，有他們的輔佐，重耳必定能回國為君，為君後還必定能稱霸諸侯，稱霸後必定會討伐「非禮」之輩。到時候，曹國必定會首當其衝要受到懲罰。而且，此女還勸說他的丈夫趁此機會結交晉文公，並親自做了一盤食品，讓他的丈夫送給重耳；重耳打開準備吃時，發現裡邊竟然藏著一塊璧玉。史稱重耳雖然接受了食品，卻退回璧玉，而僖負羈卻由此給落難的重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來，曹共公沒有聽從僖負羈的勸諫，最終還是偷偷滿足了自己無知的偷窺慾望。

這個故事令後來許多史官和學者讚嘆不已，無不認為這個奇女子「慧眼識珠」。因為她說的重耳身邊的人，以後真的被後世評為「重耳五賢士」。

這個僖負羈之妻，可算重耳通往霸主之路上的其中一個重要女人：因為是她給了重耳走上稱霸之路上的信心和勇氣。

重耳人生中另一個「重要」女人，則是逼迫重耳走上流亡之路，並進而成為春秋霸主的著名女人驪姬。

這裡不得不提一下重耳的父親：奠定晉國霸主基礎的一代雄主晉獻公。正是這位晉獻公，在位期間曾經「並國十七，服國三十八」，留下了「假道伐虢」、「唇亡齒寒」的經典成語，曾使晉國從一個春秋小國變成春秋四大強國（齊、晉、楚、秦）。正所謂「英雄愛美人」，當晉獻公在一次攻擊北方少數民族部落驪戎時，意外得捕獲了一對人間「尤物」：驪姬姐妹。一生雄武的晉獻公一下子被兩個帶有「異族情調」的美女迷住了，自此開始陷入「六宮粉黛無顏色，君王從此不早朝」的境地。

後面的故事就是驪姬姐妹相繼為晉獻公生下了兩個可愛的兒子奚齊和卓子。按照「老年得子」的正常心理，加上兩個異族美女使出渾身解數，「獻媚與構毀並舉，撒嬌與讒言共進」，一時間晉獻公開始改變了其早已設計好的「交班」計劃，並進而逼迫賢能仁德的太子申生自盡，再驅使其它兩個有望「接班」的公子重耳和夷吾遠避他鄉。

重耳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踏上了長達十九年、輾轉八國的漫長亡命之路。

重耳流亡八國的第一站是其母親之國、同時也是少數民族之國狄國（也稱翟國，北稱狄，南稱翟，史稱巨人之國）。當時的狄國國君還是重耳的舅舅，也是陪同其流亡的「五賢士」之一狐偃的大哥。好客的少數民族長舅狄王熱情地接待了他的外甥，並把他們剛剛俘虜的另一支北方少數民族赤狄族之女季隗送給了重耳（姐妹兩人，重耳將妹妹送給了「五賢士」之首的趙衰，此人也是未來趙國的先祖）。這個女人被送給年近五十歲的重耳時，還只有十三歲。她給重耳生了兩個男孩。後來，重耳的弟弟夷吾回國（晉惠公）當政，這個夷吾上台後背信棄義，不但大殺功臣，而且得罪了於他扶植之恩的秦國，以致人心盡失，內外交困。是以當時晉人開始心念賢明的重耳，盼望他回國執政。在這樣的情況下，不肯善罷干休的夷吾便派刺客勃鞮前往狄國刺殺重耳。得到消息的重耳和他的「五賢士」們只好離開已經安靜入住了十二年的狄國，再次踏上漫漫流亡之路。在出奔到下一站齊國之前，重耳對年方二十餘歲的季隗說一句讓人傷感的話：

「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後嫁。」 意思是等我二十五年，如果二十五年以後我還沒有回來，你就不要等我了。

而季隗則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她說：

「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請待子。」 翻譯成今天的話，就是「二十五年以後，我的墳墓上都長滿草了，但是請讓我等待著你！表達了等待重耳歸來的決心。後來重耳回國後，把季隗迎接到了晉國，成為他的正式夫人。

在流亡的第二站齊國（中轉衛國，受到冷落，始亡齊），重耳受到了當時的春秋霸主齊桓公的熱情款待。當時的齊國，管仲已經辭世。年邁好客的齊桓公不但給重耳他們準備了豪宅華車和八十匹馬，還給他娶了一位王室的美女齊姜。這個齊姜溫柔體貼，很快便讓重耳跌入「溫柔鄉」里，「樂不思晉」了。而跟隨重耳流亡的賢士狐偃、趙衰、魏犨們坐不住了，他們害怕重耳從此不思進取，忘記了晉國的霸業，於是便偷偷在一棵桑樹下謀劃怎樣讓重耳離開，回國爭奪君位，建功立業。不想他們的密謀被一位在桑樹上採桑的女奴（蠶妾）聽到了，這個蠶妾以為立了大功，趕忙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的女主人齊姜，豈料這個齊姜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女人，她深知自己的老公重耳「非池中物」，與其困龍於淵，不如縱虎歸山，於是她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殺了那個知道詳情的蠶妾（怕她宣揚重耳的計劃，對重耳不利），並開誠布公地對重耳說：「你走吧，去爭奪你的皇圖霸業吧。」但重耳還是捨不得離開齊姜這樣一個難得的紅顏知己。猶豫之間，齊姜與狐偃他們乾脆合謀把重耳灌醉，趁他睡著的時候把他抬上馬車，再次走上了逃亡之路。這就是齊姜「醉而遣夫」的「勵志故事」。

重耳生命中的下一個女人則他在經歷了曹共公之辱和楚莊王之諾（楚莊王對重耳非常熱情，使重耳對楚王許下了日後戰場相見，當「退避三舍」之諾，日後在著名的「城濮之戰」中，重耳確實踐行了諾言）之後，在秦國遇到的文贏。這個文贏的身份很奇特。她在沒有嫁給重耳之前叫做懷贏——她曾經嫁給重耳的侄子、晉惠公夷吾的兒子、未來的晉懷公公子圉。晉惠公去世後，公子圉為了回國繼位，拋下了她。所以秦穆公又把她嫁給了重耳，改稱文贏。這個文贏很可能是秦穆公的女兒或者是近親宗室，不然英明神武的秦穆公不會拿一個再嫁之女去籠絡一個在他心目中如此重要的重耳。但是，讓秦穆公沒有想到的是，同樣是一場政治婚姻，重耳卻看到了文贏的善良智慧，而文贏也激勵了重耳的壯志雄心，很快，這位文贏便真心投入了重耳的懷抱，並不予餘力地幫助重耳早日回國登上國君之位。

經歷過上述的故事之後，後面的歷史發展就將相對簡單了：

晉文公即位後重用狐偃、先軫、趙衰、賈佗、魏犨等人；

實行通商寬農、明賢良、賞功勞等政策，作三軍六卿，使晉國國力大增。

對外聯合秦國和齊國伐曹攻衛、救宋服鄭，平定周室子帶之亂，受到周天子賞賜。

前632年於城濮大敗楚軍，並召集齊、宋等國於踐土會盟，成為春秋五霸中第二位霸主，開創了晉國長達百年的霸業……

博按：女人向來不是中國歷史的主角。一如上文所述的五個女人的故事，我們依然是把作為男人的重耳作為觀察事物的出發點和原點。我們看到，這些女人們被賞賜、被利用、被交易、被記錄，僅僅為了證明重耳的重情重義、堅強韌性、男人魅力和壯志雄心。但是，我們看到，從來被作為配角的女人們卻又時時刻刻在影響和決定著中國歷史的走向。儘管其方式或曲折、或簡接、或委婉、或悲涼、或和風細雨、或勾心鬥角、或柔情似水、或出乎所料，但我們無法否定她們在歷史中的關鍵作用。今天我們看到，長期陪同重耳流亡的趙衰、狐偃、賈佗、先軫、魏魏犨，被司馬遷稱作「五賢士」，被後世大加讚歎，而且成為未來晉國權力中樞的核心成員和中堅力量。他們的目標實現了，他們的付出有了回報，歷史為他們確立了應有的地位，但這些女人們呢？他們對重耳真實的感情付出卻是被動的、心甘情願的、甚至是不求回報的——事實上，中國的歷史正是由無數個看似「毫無意義」卻有真實存在的默默無聞的「群體」所推動而前進。今天，我們估且稱他們為：人民群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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