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是一座佛塔，不願是塔上之人
2012年，傳說的世界末日的年份。末日來了，人就喜歡回鄉避難。我雖是一個現代人，但是我的心，卻寄托在漢唐啊！漢唐就是我的精神故鄉，於是我一個人去了西安，循著漢唐宮殿帝陵的遺迹，走了很大的一圈。
幾年過去了，末日也沒有來臨，我也走過了我最幽暗的時光，當年的行蹤也忘記得乾乾淨淨。昨天突然打開網路，看見一張大雁塔的照片，不禁心中一動，很多那時候的想法重新從腦海里蹦了出來，於是就有了這篇小文字。
大雁塔
一切眾生都有佛性。人有，大雁也有。
印度一個貪婪的僧侶饞肉吃，仰望天空中正在飛翔的大雁，喃喃自語：要是能夠吃塊大雁肉，該有多好哇。
捨身飼虎、割肉貿鴿，把自己的生命和福祉置之度外，只為成就其他人，無論其善惡賢愚，這是自釋迦牟尼佛到歷代高僧都在不停做的事。六道輪迴中的大雁，聽聞僧侶的話，立刻墜地而死，以飽僧人之腹。僧人見狀，慚心大起，於是撿起大雁，掘地為墓，建塔祭拜，四方百姓聽後，也紛紛前來，於是這座大雁塔聲名顯赫，隨著佛經東傳，深深印刻在一位東方僧人的心目中。
若干年後，這位叫玄奘的中國僧人西渡流沙，九死一生，終於抵達北天竺，來到大雁塔下，涕淚悲泣，如面睹生佛。他立下誓願，以今生有窮之壽，一定要把正法傳回東土。
再過若干年後，在天竺各國王和突厥、西域等諸國君主的輪番贊助、護持下，他帶著數目眾多的貝葉經卷、法器、佛像，越過玉門關，回到離別已久的大唐，在京都長安，同樣建起一座大雁塔，為這些西來的佛教聖物的容身之所。
西安這座城池，記載著榮耀和衰敗，記載著權力和落魄，無論陝西人怎樣拚命潤色和掩飾，這座廢都的氣息，註定永遠無從歷史中抹去。
中國人始終欣賞不來廢墟之美，其實斷垣殘壁、破城廢宮，所蘊含的信息量，比一座完好如新的城市還博大。殘破的東西，才是生命完整的歷程，借著歷史的記載和自己飛揚的想像，那秦時明月、漢唐陵闕，一個個搖頭擺尾，抖去身上的歷史塵埃，須毫畢現地站立在你的面前。
去西安你一定要爬土城牆，看見那大雁塔嗎，那就是一支筆；看見那曲江池了吧，那就是一硯墨。這個城市最壯麗的篇章，從這裡寫起，才是真味道。
去西安，我的第一站就是大雁塔。長安長安，從秦漢到隋唐，好幾個朝代在這一帶建過都。落日蒼茫之中，到處是塵煙嘈雜的一片現代化樓房，曾在腦海里浮現出一座座巍峨壯觀的古都，一座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一無所見，多少帝王將相、英雄豪傑曾在那裡龍爭虎鬥，威震一時，然而如今蹤影全消，剩下來的只有黃土一片。西望長安，真叫人彷徨不止啊！能夠為人留下一丁點念想的就這座大雁塔了。
大雁塔並不精緻，方方正正粗粗大大，和北魏胡太后修建的洛陽永寧寺塔形制差別不大，很濃重的鮮卑氣息。但就是這種不事雕琢細節的粗糙感，加上佛光和歷史的層層暈染，卻帶給人莫名的震撼感。
站在大雁塔面前，有種站在金字塔上的感覺。1300年倏忽而過，唐宋元明清一代又一代在時間面前輾作齏粉，我們無法想像，崛起與敗落之間，發生了多少故事，我們更無處尋找，那曾經萬國來朝的輝煌。而大雁塔卻始終笑傲蒼穹，它的生命實在是太漫長，塔下嬉笑自拍的花樣少女很快會變成雞皮老嫗，但它呢，依然是它，一個肉身永不毀滅的傳奇。
大雁塔，是一座歷史的孤兒。它曾經和這座城市千千萬萬華麗的宮闕結成一整片大陸，但如今大陸盡數剝落，時光好像呼嘯的潮水從南西北東席捲而來，把它沖洗成一座碩果僅存的孤島，站在簇新的城市建築群中，它的身影如同我們的身影站在人群中一樣孤獨。
望向只剩下七層塔身的佛塔，餘暉映照下，想像著唐末五代兵荒馬亂後的荒寂，幻化成信仰碰撞的流年錯落。我願是一座佛塔，每日看人來人往，日起日落。不願是塔上之人，永世過客，日日不同。
大雁塔的腳下，就是史上有名的樂游原。古人到此，可以俯瞰長安，可以北望昭陵。我也站在這裡，獃獃望了許久，看看四周的風景，終於明白了什麼叫時過境遷，什麼叫往事如煙。時光很無情，他帶走了很多，抹平了傷口，帶走了回憶。就連曾經輝煌過的大明宮，現在也只剩下了殘磚與瓦礫。它留給我們的記憶，也只有書中的那短短几行簪花小楷。 兩眼空空一無所得，所謂歷史的空虛感，就是這種舉目茫茫的感覺吧！
俞倉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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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俞倉塆的草木春秋和人情冷暖
每個人以他的故鄉為舟楫，駛抵心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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