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一起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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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很早的學齡前教育就涉及「離婚」這個課題了,與我生長的環境有關,媽媽不知道,爸爸不知道,如今給我這個課題做出啟蒙教育的奶奶家那個大院也早就拆了,童年的小夥伴們如今都四散他處,沒有人考究過我這課題從何習來,可是這個滲透「離婚「兩字的童年經歷的確是讓我難以忘懷。
我從小在奶奶家長大,奶奶家是在東河區靠近山樑的一個大院兒里,父母家住在後來叫九原的一個鎮子上,我從小就愛咳嗽,咳嗽到半夜父母都沒法睡覺,媽媽說奶奶家地勢低,我家那裡地勢高,我一回到奶奶家就不咳嗽了,所以我童年的幾乎所有時光都是在奶奶家度過的。
我也很喜歡奶奶家,除了那個一年四季深藏在院子里,不見天日、不斷冒出臭氣的茅房,院子里以及巷子里有我好多同齡的小夥伴兒,每天那個耍啊,瘋啊,鬧啊,可謂酣暢淋漓。童年的快樂是能影響一個人一生的,即使在北漂工作最不順利的幾段時光里,有時候一個人晚歸坐在地鐵上,不知什麼讓我聯想起童年的一樁趣事也能「呵呵」地樂出聲來。兒時與夥伴們玩耍的經歷也是一個人一生難以忘懷的。
其實,在奶奶家的大院深處除了有借著零星光亮能看到白花花的蛆蟲蠕動的茅坑,還有棵在春天綠葉婆娑,在夏天結出黃澄澄果實的粗壯的杏樹,在秋天黃葉飛舞,在冬天又像一位高高的守護神,看守著院兒里十戶人家一切外置的物什。多少個春秋,寒來暑往,見證著這座老院子的一切人事變遷。
那杏樹的主人,就是我童年小夥伴劉紅艷的伯伯。據說這是她在解放後搬進來親手種下的樹。劉管她媽媽的姥姥叫伯伯,記憶里伯伯是個刀條臉,年輕時候應該是個厲害角兒,不過老了也沒有讓我們這幫小孩兒子從樹上偷走一顆杏。直到今天我不愛吃杏,我懷疑就是從小受她老伯伯教誨太深,告訴我們杏不好吃,我忘了我見過劉紅艷吃過沒有,現在猜想大概她每次在家都偷偷吃了,她家大人肯定不讓她帶到院子來,所以我沒有分到一顆半顆的。但是這個杏子不好吃的理念卻過早植入了我的骨髓,索性長大後不吃了,可見這個學齡前教育有多麼強的重要性。
劉紅艷的媽媽被家人就喚作「杏杏」的,她就是個「離婚 的「,也就是把「離婚」這個課題滲入我童年記憶的始作俑者。那個年代對女人化妝老一輩人還是看不慣的,更別提對一個離婚兩次帶著兩個女孩的劉紅艷媽媽了,現在回憶起來她媽媽實際是很美的,大大的杏殼眼,烏黑濃密的頭髮燙著卷,攏在腦後梳著「一把抓」,上面系著白底帶黑點的絲巾,上下班自行車推進院子里時,還總是驕傲的頭一揚,紅紅的嘴裡,哼哼著當下流行歌曲調調,我覺得她媽媽不知哪裡像一隻鴿子。鴿子是和平的象徵,她總也平和,根本不顧及院兒里的那些老人指指點點,我也曾在房前屋後聽到那些大人們說人家好傻。當然我太小壓根也不懂「傻」是何物?現在才體會一個離異女人帶兩個孩子就是她們口中的傻。
在我成人以後的夢境里,如果現實里遇到讓我緊迫為難或者惡人,經常會夢到把這個童年缺失父愛的摯友拉到奶奶院子後面的高高的山坡上,也就是通天巷子的半腰處,然後不知為何事兩人要火併,更不知道她就怎麼死了,躺在硬硬的黃泥地里,我就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鐵鍬,就能立刻挖個洞把她就地土埋了,然後自己抽抽噎噎的醒來。學過心理課程的同事曾經給我分析說,你老做同一個夢,說明童年你和她有過很親密的關係,還有就是為她守過了很重要的秘密,這兩點我十分同意,不說別的,我童年裡有兩次挨揍,其中一次就是和她有關。
我倆小時候,好的有時分都分不開,一起午睡一起吃飯一起玩耍一起抵禦外院欺負我們的男孩子。可是壞的時候,那真是小孩兒的臉,說變就變,互相吐口水,還動手打架踢罵,我讓她賠我奶奶給她吃的烙餅夾鹹菜,她讓我賠她在她老伯伯家吃的豬油渣卷饅頭,那個吵啊,罵啊,可謂激烈,我奶拉著我胳膊要回家,我死死地抱住門框就不回去還起勁兒罵,她老伯伯聽見動靜不對,一溜小跑出來拉著她,也是拽都拽不動。當然這根本不影響我們後面隔了一兩個小時後,回家待了會兒,睡一覺或者吃一頓飯,再見面了,就又不知道怎麼摟在一起能繼續無限樂呵的友情。在我上學後離開奶奶家前,經常如此循環往複,那才叫個無窮匱也。包括我現在,小區里看到兩個小孩打架罵人,我都是饒有興趣的蹲著,觀望他們半天的。
5歲的小女孩們早就懂得了美,她把我叫到她老伯伯家,趁她老伯伯出門的那會兒功夫,頭頂著板櫃,偷偷把她媽媽的口紅拿出來,還神神秘秘的告訴我,每次她媽出去見「爸爸」就要抹一抹,我好奇的接過來,只見暗綠色的塑料外殼,上面有白色的深淺若現的水波紋圖案。我無師自通的螺旋著擰開,正要仔細觀察伸出來的這個紅色圓柱狀是個啥東西?卻見她一把奪過,攬過板柜上的鏡子,朝自己的嘴巴上塗抹,不一會,她的嘴唇就變成了個豬血色,小孩子臉兒小,五官又淡,突出的那個紅嘴讓我看起來覺得好怪,她還又朝著鏡子再吧砸吧咋嘴,抿一抿。然後擺出一幅大姐大的姿態負責任的要給我抹,還叮囑我不能把舌頭伸舔,那是我第一次抹口紅,我記得好清楚,即使沒有舔,但是我知道那是苦味的。我好奇的任由她塗到我嘴上,看著鏡子里自己的嘴比平時大了一圈,很醒目,覺得好搞笑啊,像喝醉了似的能笑彎了腰,就那樣一直樂一直樂,因為照起鏡子來啥五官都沒有了,就是一張嘴,我們倆個小孩兒覺得太好玩了,又摟在一起開始對鏡子看兩張紅嘴大張著傻笑了。
這時候她那刀條臉的老伯伯突然打外面回來了,一見我們就罵,腮邊的皺紋都撐展了:你們吃死娃子咧?抹下這麼紅的嘴?看你媽回來不揍死你!只見紅艷以閃電般的速度迅速把她媽媽的口紅收好,擰上蓋子,跳上板櫃的椅子,熟練的把口紅放進去收好,然後用衣服袖子擦嘴,而我也立刻學習她開始用袖子擦嘴,兩人不顧擦疼了又一邊擦又一起大笑,覺得這一切太新鮮好玩了,還有就是那時候根本就不懂的刺激感,她總是在拉著我出門檻的時候,悄悄告訴我,下回和她一起見爸爸時候還給我這樣抹口紅。印象里我就特期待見她爸爸,因為還能抹口紅。
奶奶知道了我對口紅的好奇,看到了我眼裡盯出了對「鴿子」媽媽嘴上那兩個紅印的嚮往,總是嚇唬我說:畫眉氣死眉毛,不長眉,抹口紅就是吃了死娃子,那就是活鬼。」見我毫不畏懼,又告訴我,劉紅艷和她姐劉海燕是同母異父的姐倆,海燕的爸爸姓馬,紅艷的爸爸姓黃,以我當時一個心智尚未啟蒙的小孩的思維,瞪大眼睛吃驚的急忙問:她媽那裡有兩個爸爸啊?那她咋知道哪個是她爸爸的?奶奶摩挲著我的頭,笑了,明白對於一個小孩兒這個離婚的話題有點深奧了。其實,我是關心怎麼能再抹上口紅,如果她自己都不知道哪個是她爸爸,怎麼才能、才算是見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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