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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平章:父親劉文典那些事兒

父親在世的時候,很少談個人的事情。我知道的一些事情,都是父親過世後母親告訴我的。這幾年,我看了一些他的回憶錄,還有他在反右期間寫下的兩份檢查,對他的了解又多了一些。

現在很多人談到父親,都把他當作一個傳奇。關於他的很多傳聞,都帶有虛構編造的成分,是後人演繹出來的,並不符合事實。我想說,父親確實有骨氣很硬、特立獨行的一面,但他本質上是一個平常人,也有很可愛的一面。

安徽大學第一院大門

「腳踢蔣介石」系文人演繹

關於父親的為人,現在的人說得最多的,就是他頂撞蔣介石的故事。關於這段往事,說法很多,有的到了幾乎離奇的地步,比如說他「腳踢蔣介石」,其實這是沒有的事情,完全是後人演繹出來的。

父親在北大做了《淮南鴻烈集解》以後,名聲逐漸大起來。1927年,安徽省政府邀請他回皖籌辦安徽大學。當時省里也沒給多少錢,但父親覺得作為一個安徽人,給家鄉教育做點事是應該的,因此到處奔走,找財政部要錢,聘請名師,租借校舍,總算把安徽大學的框架拉起來了。

結果,開學沒多久,就發生了學潮。事情的過程其實很簡單,1928年11月23日,安徽大學隔壁的安徽省立第一女子中學舉行十六周年紀念會,下午五點多鐘,參加紀念會的人正在學校膳堂聚餐,突然闖進一批安徽大學的學生,說是受到邀請,要來女校參加晚會。結果,雙方就衝突了起來。

安大的學生血氣方剛,不僅砸了女校的桌椅,還打傷了學校的女僕。女校自然就告到了省政府。這時候,剛好蔣介石到當時的安徽省會安慶視察,聽說了這件事情,就把父親和女校校長程勉喊去,詢問內情,並要求嚴查。

作為安徽大學的實際負責人,父親到會後堅稱此事「有黑幕」,不願嚴懲學生,結果惹惱蔣介石,直斥父親為「新學閥」。而父親也不是省油的燈,回罵蔣介石是「新軍閥」,遂被扣押。據時任國民黨安徽省黨部指導委員會秘書石慧廬回憶,現場頂多是父親「把腳向下一頓」,結果就被後人演繹出了「腳踢蔣介石」,誇張過頭了。

這件事情發生後,我母親馬上向陳立夫、胡適、蔡元培等人求援。蔣介石那時候還算比較尊重知識分子,很快就同意放了父親,並允許他繼續回到北大任教。這是我很感謝的。

所以,我六叔劉天達說過,父親不是當官的料,很難搞行政工作。憑他當時的學術地位,在政府謀個一官半職,其實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他一直說,「只有終身之教授,哪有終身之校長」,不願意過多參與政治。

父親這一點,對我影響很大。

劉文典寫於南下途中的詩稿

「貶低沈從文」是子虛烏有的

關於父親在西南聯合的生活,還有一件事不得不說,那就是他怒斥沈從文「跑警報」的傳聞。

上世紀30年代末、40年代初,日軍飛機頻頻侵擾昆明,於是「跑警報」稱為一道風景。我們一開始住在一丘田,一旦敵機來了,就趕緊往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跑。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我剛跑到那塊空地上,一家飛機就俯衝下來了,我甚至看到了飛機上日本兵的風鏡,父親一下撲到在我身上,躲過一劫。後來我們搬到了龍翔街五號,過了馬路,走三四百米,就是學校。要跑警報的話,再走幾百米,就是虹山。

搬到龍翔街後,由於敵機經常來襲,學校開課也不正常了,我就在家,沒怎麼上學。那時候,日本的飛機一般從越南飛過來,快到雲南境內的時候,負責監控的部門就會在五華山上掛紅燈籠,一個燈籠代表預行警報,就要準備跑了。父親總是拿個布包,包一兩本書,再拿著茶壺,過馬路,到虹山。我們在虹山還挖了個洞,飛機來的時候就躲在洞里,飛機走了的時候就出來談天說地,還有賣小吃的,跟平常的市井小巷生活沒什麼區別。

現在聽到一種說法,父親在「跑警報」時看到沈從文從身邊跑過,呵斥道:「你跑什麼跑?我劉某人是在替莊子跑,你替誰跑?」這個說法過去我沒聽到過,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的。我曾向父親的學生任繼愈先生打聽過這件事,他也說沒有聽說過,我覺得不符合情理。

我特意查了一下,沈從文當時住丁字坡,在昆明的東邊,要跑警報的話,應該往圓通山方向。我們當時在龍翔街,在昆明的西邊,方向不同,根本碰不著。而且當時大家都是在逃命的情況下,父親跟他又沒有什麼仇恨,按常理不會說出這種超出人之常情的話。所以說,這個說法是不可信的。

還有一種說法,西南聯大要評定沈從文為教授,獨獨父親提出反對意見,說「如果沈從文都能評上教授,那我豈不是太上教授了」!這個其實也是沒有根據的臆測。西南聯大評定沈從文為教授的時候,父親已經應滇南鹽商的邀請去了磨黑,根本不在昆明,哪有機會說出這樣的話!

1943年劉文典赴磨黑途中

被聞一多「趕出」西南聯大

1943年的時候,父親應邀去了一趟磨黑,呆了大約半年的時間,結果因為這件事跟當時清華大學國文系主任聞一多鬧得不痛快,被聞一多辭退了。

這個事情,是個懸案,至今還有很多情況說不清楚。起因是磨黑有個民主人士,叫張孟希,是個鹽商,在當地辦了一個中學,想請個有名的先生去撐撐檯面。同時,剛好他老母親去世了,想請先生幫助寫個墓志銘。

條件開得很高,而且答應在父親回來時再附送五十兩雲南煙土(鴉片)。父親那時候剛好休假,又考慮到日軍已經打到了怒江,去滇南大山裡,畢竟安全些,就跟學校打了個招呼,並商定辦好了磨黑的事情就早點回來。

結果,到了每年一度的發聘書時節,西南聯大已經按照常規給父親寄出了聘書,但這時卻收到了聞一多的來信,說即使聘書寄出了,也要收回,等於就是將父親解聘了。

我聽母親說,馮友蘭先生為這個事很生氣,拄著拐杖跟朱自清說:「這個事,一多做得不對!」

但是,聞一多是清華大學國文系的主任,他說要辭退就辭退。幸好陳寅恪很快知道了這件事情,就寫信給雲南大學校長熊慶來,推薦父親到雲南去教書。熊慶來當然是求之不得,立即寫了言辭懇切的邀請信,高薪聘請父親到了雲南。這樣,從1943年起,一直到父親去世,他都呆著雲南。

這個事情,到底是什麼原因?

聽母親說,其實父親一開始跟聞一多的關係還是挺好的。父親代理清華大學國文系主任的時候,聞一多因為在青島大學遇到學潮,呆不下去了,就找到父親想進清華。父親就同意了。

但父親畢竟是個只懂得搞學問的人,據說有一次,他經過聞一多講課的教室,站了幾分鐘,聽到他讀錯了幾個字的古音,可能後來跟別人說了,傳到了聞一多的耳朵里,讓他很不愉快。

我印象中,父親後來從來沒有提到過「聞一多」三個字。聞一多遇刺後,我跑到他中槍的那個土牆邊上玩,看到牆上有幾個洞,我還從裡面找到一顆彈子,拿回來給父親和母親看。父親沒吭聲。母親說,這個怎麼能拿回家,我就趕緊扔掉了。

劉文典回憶與魯迅交往的文章

與魯迅不過是觀點不同而已

父親跟魯迅先生相識,是同在北大教書的時候。不過,兩人的交情並不深,父親沒有去過魯迅的家,魯迅也沒有來過我們家。

兩人比較近距離的接觸,是兩個人共同的學生李膺中結婚的時候。1956年,父親曾寫過一篇《回憶魯迅》,談到他們在這次婚禮上的相遇:兩人一起聊到魯迅在廣州被搜查的情形,還互相開玩笑,但也僅此而已。

掀起軒然大波的,是1947年父親關於魯迅的一個演講。這個演講是應雲大學生邀請做的,題目就叫《關於魯迅》。父親大概談了一些不太合時宜的觀點,比如說魯迅太悲觀,總以為人世太壞、陰險、欺騙、虛偽等,又認為魯迅總是說中國的革命不會成功,這給年輕人帶去了很多消極的情緒。

這場演講,經過當地報紙一報道,在雲南鬧得沸沸揚揚。幾家報紙先後發表20多篇評論文章,抨擊父親的觀點,說他攻擊魯迅。

我曾就此傳聞當面問過父親,為什麼要罵魯迅?父親覺得很委屈,說:「我怎麼會罵魯迅呢!我和他是同門,在北大教書共一個休息室,還偶爾閑聊一下。我只不過是不同意他把精力放在打口水仗上,不如多做點學問。」

父親對魯迅先生稍有不滿,還在於覺得魯迅不近人情,與自家兄弟都鬧得不合,老死不相往來。

其實父親對周作人還是蠻同情的。1956年他到北京參加全國政協會,期間抽空到北京圖書館查資料,政府特意派了小車,結果遇到了正在走路的周作人。兩人閑聊了幾句,就各自散去了。父親回來還感慨說,做人啊,真是要注意民族大義,不能動搖,不然周作人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劉文典與家人

「二雲居士」的稱謂並不確切

近些年,關於父親的傳聞很多,有的已經近乎空穴來風,有的則頗有來源,只不過有誇大演繹的成分。比如,很多文章都提到父親有個綽號「二雲居士」,意思是說,父親一愛雲南煙土,也就是鴉片,二愛雲南火腿。

父親確實抽過鴉片。我大哥劉成章英年早逝之後,父親的心情一度非常鬱悶,不知道遇到哪位朋友勸他抽抽鴉片,解解悶。這樣就抽上了。母親知道後,也沒說什麼,抽就抽吧,總比天天悶悶不樂強。

到了雲南以後,因為當地盛產煙土,幾乎家家都有個煙床,沒事就抽幾口。上自政府主席,下至拉黃包車的,都在抽鴉片。我記得,我岳父、岳母都有抽鴉片的習慣,不足為奇。那時候,走親訪友,主人和客人各躺在煙床兩邊,主人點好煙槍,抽上兩口,再遞給客人抽幾口,幾乎成了一種時尚。

但到了解放以後,政府禁止抽鴉片,父親就決定戒鴉片了。那個過程是很痛苦的。將鴉片燒成煙泡,每天早晨吃半顆,慢慢地,搞了半個多月,才真正把鴉片戒掉了。

這就是父親抽鴉片的真實情況。當然,鴉片也確實給他帶來不少負面的評價,比如他落選第一屆中央研究院院士,據說就與抽鴉片有關。

至於說到雲南火腿,我父親牙齒不好,並不怎麼吃火腿,頂多就是吃一點火腿月餅,量也很小。所以說,「二雲居士」的稱謂,其實並不完全確切。

劉平章口述章玉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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