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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迅:長安訪夢臣

原標題:蘇迅:長安訪夢臣



蘇迅個人簡介

無錫市文化藝術研究保護所所長兼《書畫藝術》雜誌社社長、《太湖》雜誌社,無錫市作協副主席。


在《散文》、《青年文學家》、《山西文學》、《讀書》、《雨花》、《太湖》、《蘇州雜誌》和《人民日報?海外版》、《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香港《大公報》、《澳門日報》、各地晚報等報刊公開發表文學作品近百萬字,並公開發表社會科學研究論文近20萬字。出版有個人文學作品集《簪花小唱》、《江南話》等。


長安訪夢臣


蘇迅

長安,非古都西安之舊稱,亦非京華北平之代稱,只一小小古鎮也。過了嘉興,杭州在望,即是長安了。屬於海寧境界,與觀潮的鹽官毗鄰。


時屆深秋,本是江南涼爽節候。早晨動身時,卻下微雨,悶熱如黃梅時節,真真反常。過了蘇州,就得到預報說是杭州方向有霧,高速公路上漸漸擁堵,時停時行,車流如爬,到達嘉興就花費兩個多鐘頭。同伴已經焦躁,勸他耐性,得到長安已經過了飯點。上了修川路,恰逢修路,好大一片灰塵,遠遠望見一人停於路邊推持著腳踏車在張望,那必是刻銅家孫夢臣了。看不出他五十五歲的年齡,身量不高,篤實而誠懇,輕如燕般跨上腳踏車,引我們進入西街。



這條數百米長度的古街,一面臨河,河面也寬,有銜接錢塘江的氣韻,一面錯落著民國時期遺留的紛紛民居,多是磚木結構的樓房,絕大多數都已經無人止息的光景,只有水氣飄蕩著洇洇上牆。偶爾有人家開敞著大門,多是七八十歲的老人們在打麻將牌。夢臣介紹,這裡大部分人家都被搬離了,可能有開發公司來重新修造街市,我估計大概又是無孔不入的旅遊項目,無法預計經過現代設計家們之手的古街會變成怎樣風範。他與相遇的人打著招呼,我熟悉這樣的生活場景,我同樣生活在一個這樣類似的江南小鎮上,人與人都是在如此相熟的情境里生活著,不同於大城市裡現代人的關係。


他租借的工作室隱藏在這條古街的一個早已歇業的廠房門首,門口種有棕櫚和綠樹,把門都遮掩住,轉到這堵綠牆背後,才發現一扇小小木門。這個用來製作銅墨盒和刻銅的工作室自然必須是凌亂著的,甚至有些晦暗。夢臣泡上了武夷山紅茶,雖是初見彼此卻都坦蕩簡單,並無一句的客套敷衍,直接談起了刻銅。

他背後牆上掛著自己早年臨摹的陳老蓮設色《鍾馗像》中堂,此畫原作現藏蘇州博物館,曾見過清末任立凡的臨本。看過他許多刻銅作品,對於他擅長書畫,一點也不驚怪。對面牆上,懸掛著他刻銅的合作夥伴、畫家天野姚曉東早年的水墨牡丹大幅作品,那時筆墨尚欠老辣。現在天野的書畫蒼健洒脫,已完成蛻變,可見書畫家除了天分,勤奮終是必須的門徑。



夢臣破舊的工作台包裹有鋼板,鋼鑿、榔頭攤了一桌,鏨刻的山水人物插屏正進行了一半。浙江人元四家中頂崇拜王叔明,這畫稿就活脫是他的手筆。這樣工細的插屏,僅鏨刻就需要連續工作多日才能完成,每天垂首敲打,消耗體力和精力甚巨,最痛苦的一定是頸椎與腰椎。他坐下是一張清朝的東陽工櫸木扶手椅,靠背上鑲嵌有戲文人物紅木花板,雕刻精美,包漿瓦亮,真是一襲好坐具。他說就在本街收得來。


工作室里有他「一品堂」出品的墨盒、鎮紙、插屏的素坯,完成的作品只有一件山水插屏,朋友預定了尚未取去,一件剛完成的書法鎮紙,是移刻的唐雲行書:「山隨畫活;云為詩留。」鏨刻精準,已經看不出是移錄上稿,夢臣說喜歡這話中的況味。他早年在工廠負責雕刻模具,為了學習雕刻模具他轉投名師杭州夏國英、上海陳鶴書、沈志民。因為自幼學習書畫篆刻,三十多年前就拜中國美協、中國書協、西泠印社會員杭州吳靜初先生為師修習書畫篆刻多年,具備良好的藝術基礎,他鐫刻鋼模也早享名聲。


那時廠里常請他在工余雕刻銅印鈕或者鎮紙贈送客戶,他也只是把刻銅作為業餘愛好,偶一為之而已,他的夢想里還是要做個書畫者。直到六七年前,他在網路上偶然展示了自己的刻銅作品,就被一群古董文玩收藏者發現,盯住要他的刻銅作品,他也終於發現了一條將手藝與藝術結合的道路,做到現在是來也來不及。


小坐片刻,他才發覺時已過午,邀請我們吃飯後去他家中欣賞作品。本地菜品中有一「肉燕」,魚蓉中斬入少量豬膘與豬皮,取其鮮中加腴之味,做成球,狀如揚州獅子頭,外裹油發豬皮絲,以百葉襯底,放入籠屜蒸之,鮮美異常。又有蘿蔔絲紅燒油豆腐,也別具風味,此物江南尋常食材,這般燒法簡單而入味,久居蘇南未曾見過。



夢臣居家簡樸,他出庋藏古物多件,卻令人艷羨。我由衷讚歎,句句說中他癢處,他也欣然。他家藏自己作品二十餘具,以墨盒為多。有工楷《岳陽樓記》墨盒,小字風格近姚茫父,四百餘字的作品無一懈筆,夢臣卻說這是件「廢品」。原來他在鐫刻完成後方才發現,書法家書寫上稿時遺漏一字,遂執意堅持不肯將此件交付出去,重新刻了一件才肯交割。他細緻與耐心的程度,我從接觸他開始就已經體會。他對自己作品的苛求,與性格已經融合。做技藝的人,總要將技術的玄妙處發揮到巔毫狀態才可能有所成就,而性格草率的人是終究無法達到細節的精準的。


同伴鍾情於一方上海書法名家韓天衡手書上稿的草篆墨盒,好在夢臣另留有一方行書,看同伴誠懇隨即同意惠讓了。同伴趁勢提出收藏另外三方作品,一為《仿陳衡恪山水》、一為《臨龔半千筆意山水》、一為《采樵讀書圖》,均為夢臣手墨上稿。眼看同伴頃刻將四方墨盒收歸囊中,我即也提出收藏一方天野上稿的《秋涼圖》墨盒,此稿乃天野依據民國畫家汪慎生的國畫作品而稍加變化,遂成殘荷葉下一老鴨構圖,以大寫意筆法出之,效果尤近齊派花鳥。



他這些年的作品基本都是預定,朋友們的需求大,而他的活做得慢,雖然整天埋頭苦幹,也終究欠滿文債,家中僅僅存留了這些作品。他是個實誠人,遇見了欣賞他作品的人滿心歡喜,捧出歷年作品的拓本供我欣賞,他指著早年的作品道,這是看不得了這是看不得了。我說即使放入民國名家作品中也未必遜色,他道相比現在的東西就不成樣子了。他處處與自己為難,他說總不能叫朋友花了錢,買一個不喜歡。他是這樣不敢對不住朋友,以至處處謹小慎微,生怕得罪了朋友招致自己心理上的不忍。


夢臣真是個赤誠君子。我與他預定《金井台著書圖》墨盒,請他邀海寧徐邦達藝術館館長、山水畫家章耀以清初四僧之一梅清筆意創稿,並系紀游文字,留念今日趨訪情由,以志筆墨因緣。



眼看天時不早,我與同伴告辭出門,夢臣夫婦忙不迭幫我們用報紙將墨盒細細厚厚包裹起,分裝入提袋。他送我們下樓,要動手幫我們拎起,驚得我們忙阻攔,他則一再叮嚀一定要以手托住口袋底部,免得穿破摔落。他是如此這般細緻,如同王叔明綿密的牛毛皴,陪同我們與他的作品一道上車。


上了高速,天忽暴雨,開錯岔道,居然抵達上海莘庄去了。急忙下高速再掉頭迴轉,急切里轉彎,險些被後車追尾,在對方漫罵聲中驚出一身冷汗來。此時夢臣來簡訊提醒,本地有大霧起,行車切切小心在意。怕他為剛才一刻的驚險擔憂,只敢簡單告訴他我方無霧,一切均好,留待下次訪他再告及今日狼狽。


夢臣,本名孫建明。夢臣的字型大小為他的作品愛好者所取,因希望他能夠夢見甚至超越民國刻銅大家張樾臣、張壽臣之故,他也以此自勵,以此落款。


2011年11月5日於金井台上


本文已獲作者授權樂藝會發布。圖文由作者提供


此文曾刊發於《簪花小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200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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