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里的故事
手機上看到這則新聞快訊時，我的心頭不禁一緊：貴州綏陽一飛機墜落，起火伴有濃煙。軍航？民航？有無傷亡？我職業病似的條件反射，立馬點進去查看究竟。不久發現官媒也發布了：軍航，飛行訓練時墜毀，正全力組織搜救。
常年與飛行打交道的我，按說對這種事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就像醫生見死人，有什麼稀罕的。部隊飛行訓練強度很大，每年幾乎都會摔飛機，這是客觀規律，繞不開。可每次聽聞這樣的消息，我的心都會咯噔一沉、刀絞一般，像什麼東西憋在了胸口。
慶幸的是，我沒有直接遇到過飛行事故。老單位是風水福地，算起來，保證飛行安全已有三十年左右了。這在全軍不算最佳，估計也排得上號了。可間接知曉的不少，有的就發生在我們身邊的兄弟單位。
那時我管承文辦件，每有事故，上級都會第一時間通報情況，我都要火速傳達到每名領導。單位連夜召開黨委會分析形勢、自查自省。之後基本就是「一人有病大家吃藥」的停飛整頓，至少三天，整個單位都籠罩在壓抑的氣氛中。
有一回，隔壁單位摔了架飛機。這是架雙座機，前後艙兩名飛行員。跳傘時，由於高度低且前後艙彈出有時差，後艙飛行員先跳了出來，保住了一條性命，前艙飛行員則因時機晚了半拍不幸犧牲。
犧牲的那名飛行員,曾經是我們單位的。非常優秀，在德國深造過兩年，是當尖子培養的。據後來調查報告顯示，當時飛機在空中出現緊急狀況時，本可以通過規範的動作轉危為安，可後艙駕駛員處置錯誤，還執迷不悟，沒有聽從前艙的正確提示，最終釀成不可挽回的悲劇。
有人說他當時應該果斷握起駕駛桿自己開，讓後艙撒手。也許這麼做了，飛機和人命都能保住。可熟悉他的人，都說以他自身的性格，不大可能這麼做。他是那種不太強勢的人，而且和他一起飛的也是位經驗豐富的老飛行員。
那個彈射按鈕，是他按的。後艙自始至終都在握著駕駛桿。是他最後一刻挽回了戰友的生命，可他自己卻把寶貴的生命獻給了終生熱愛的藍天事業。
將噩耗通告家屬時，據說他的家人當場就暈厥了過去。昨天還有說有笑的大活人，今天就這麼說沒就沒了，任誰一時也難以接受得了。
開追悼會時，對於是否讓我團飛行員參加，那時單位里存在兩種聲音。一種認為不宜參加，顧慮是怕沉痛的氛圍給飛行員心中留下陰影，使他們對飛行產生恐懼和畏難情緒。而另一種聲音則認為這是一次難得的儀式教育，可能他們職業生涯一輩子也就遇到一次，不去太可惜了。
掂量來掂量去，最終，領導決定還是讓他們參加。因為死亡是最震懾人心的教育。無聲的靜默，頂得上千言萬語。死亡也不會使勇士們畏懼，恰恰相反，他們會「知死而後勇」，沿著先行者的航跡砥礪前行。
很遺憾，我從未參加過類似的活動。其實，雖然我們只是地勤人員，但我們的心與飛行員的心，就像風箏的線一樣是始終連在一起的。空軍部隊空地勤水乳交融，誰也離不開誰。這種追悼會，如果參加人員範圍能再擴大一些，相信會讓更多的戰友得到觸動和警醒。
上面這件事，雖然離我很近，但我畢竟只是個旁觀者。但後來發生的這件事，我卻間接參與。萬幸的是，那次離事故只差一步，但卻是我離事故最近、也是最驚心動魄的一次。
那天趕上我是主班參謀，下午正在辦公室辦公時，突然接到值班室電話呼叫：「兄弟單位4架飛機空中起落架放不下來了，請你們機場立即做好備降準備！」聽罷腦袋嗡的一聲，立即跑到樓門口按鈴，叫上值班人員操起傢伙事兒就往戰備車裡沖。
車剛要開動奔塔台去，前方電話又來了，說警報解除，故障飛機已平穩著陸。頓時，人攤在椅子上長出了一口氣。真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啊，這前後短短的五分鐘，著實讓我們的神經緊張了一把。
後來才知道，原來第一個電話是嘴對嘴傳跑偏了。其實當時只有1架飛機起落架放不下來，嘗試了很多辦法，應急放起落架，俯衝爬升增加飛機慣性等，均告失敗。最後指揮員果斷決定備降道迫降。飛行員沉著冷靜，把飛機平穩落了下來，竟毫髮無傷。
當事福將指揮員正是我的老團長，在他手下整整幹了三年，對我有不少提攜之恩。一直以來，他都是那種給人感覺很穩健的人。首先是他的身材，很健壯，也就是飛我們這種座艙比較寬敞的飛機，小飛機估計鑽進去都費勁。
二來他考慮問題嚴謹周全，也善於思考琢磨，遇事能靜得住氣、壓得住場，低沉的充滿磁性的嗓音一下就能讓大家找到主心骨。這次突發事件之所以處理得乾淨利索，與老團長臨危不亂的指揮是分不開的。
當然，駕駛桿握在飛行員手上。危難關頭，最考驗的還是飛行員的心理素質和能力水平。後來宣揚報道很傳神，說當事飛行員沉著冷靜，下飛機後測心跳，和正常值不二。我將信將疑，覺得這很可能是哪個宣傳幹事的神來之筆。可當聽聞當事飛行員姓名時，我頓時眼前一亮，對這段描寫也不覺奇怪了。
他叫劉剛，曾和我有過一面之緣。按說我們是兩個單位的，而且一個空勤，一個地勤，幾杆子打不著，可有次正好我們團有幾架老舊飛機要送走，而飛行員不夠，就請他們幾個人過來幫忙。
我是那個場次的主班參謀。印象很深，敲門進屋給他們送資料時，有位身材壯碩、滿面笑容、神色剛潤的飛行員非常客氣熱情，臨走還抓了一大把瓜子直往我衣兜里塞。我連聲感謝，說夠了夠了，可他還是一個勁地往裡裝。
以我過去的經驗，飛行員和訓練參謀工作交集雖然很多，但大多還是有些距離感的。各有各的圈子，畢竟出身不同、職業軌跡不同。很少有飛行員像他這樣，讓你有種火一樣的溫暖。
後來一次去營區小超市，發現俊秀的老闆娘身邊坐個人挺面熟。定睛細瞧，這不是劉剛嘛。一問才知道，原來這家超市是他開的。看著他坐在老婆身邊神情自如滿足的樣兒，突然感覺飛行員其實和我們普通官兵也沒什麼兩樣啊，同樣在追求著簡單快樂的小日子。
我與他的接觸僅限於這兩次，沒有更多的故事，但留下的印象卻非常好。那次他們單位援兵4、5位，別人面目全都模糊了，只有他我至今還能清晰的記得。看來正應了那句話，樂觀的情緒是可以傳染的。當身邊的抱怨、冷漠越來越多時，知足常樂就將變得魅力十足起來。
當然，想讓飛機平穩著陸，光有良好的心態是不夠的，更重要的要有過硬的本事。但我想，一個對別人真摯熱情的人，對家庭貼心盡責的人，對待事業也一定是虔誠的。部隊和社會一樣，到處瀰漫著浮躁的氣息，而從劉剛的表情和舉止中，我看到了滿滿的正能量，這不是靠表演就能裝出來的。
如今，離開機場多年了，但戰鷹的轟鳴聲卻總縈繞耳畔、久久不散。飛行員離天空最近，也離天堂最近。願上蒼保佑那些無畏的勇士們，願他們每一架次都能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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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生活的記錄，以五月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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