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當代的滅絕故事
2017年12月份,一種貌不驚人的小鳥意外引爆了朋友圈,這種看起來和麻雀一般大小的鳥類,在十幾年的時間裡,從遮天蔽日直接落到了極度瀕危,這就是黃胸鵐。你或許從未聽說過這種小鳥,但是它還有另一個名字,而這個名字時常出現在菜單之上,這就是——禾花雀。
黃胸鵐(wú),學名Emberiza aureola,這是一種分布十分廣泛的小型候鳥,在以往的觀察記錄里,它在橫跨亞歐大陸北部的廣大土地上繁殖——從西伯利亞最東側的看插件搬到,到芬蘭一帶的歐洲西部,都是禾花雀夏季繁殖的理想棲息地。而到了冬天,這種小型候鳥則會不遠數千里的飛去東南亞、尼泊爾和我國的兩廣地區越冬。
就在大約十幾年之前,黃胸鵐還是一種數量極多、可以用漫山遍野來形容的普通鳥類,在2004年,僅僅在俄羅斯的貝加爾觀察站就發現了超過一萬隻禾花雀,而在歐洲,人們認為禾花雀的種群規模少則六七萬,多則三十多萬,而且由於這種小鳥繁殖力很強,每一窩就能生產4/5隻,人們似乎從未想過這樣一種鳥會出現什麼意外。
但是現實總是超出人們的想像,廣袤的西伯利亞,曾經隨處可見黃胸鵐的身影,但在最近的10年,這裡的黃胸鵐似乎……消失了,在俄羅斯的部分地區,這裡的黃胸鵐種群比2004年之前減少了99%,而在芬蘭,2009年之後,人們再也沒見過這種曾經很常見的鳥。
那麼,是不是因為這些地方的環境發生了變化,黃胸鵐自己飛去別的地方繁殖了呢?
或許黃胸鵐的繁殖地太過龐大,我們沒法走遍亞歐大陸北側的每一個區域去探明黃胸鵐的這些反常失蹤,但,黃胸鵐的越冬地是相對狹小的,在印度支那半島上,柬埔寨、尼泊爾和孟加拉等國的研究人員也發現,來這裡過冬的黃胸鵐居然也神奇的失蹤了,在許多曾經擠滿了黃胸鵐的越冬地,現在只能看到零散的幾隻。
而將越冬地和繁殖地兩者的數據相比對,黃胸鵐的種群數量變化就顯示的非常明顯了:從2004年至今,黃胸鵐的種群至少減少了80%!
究竟發生了什麼?人們迫切想找到答案。
人們發現,黃胸鵐對濕地以及屍體附近的草叢、蘆葦叢和稻田有著特殊的偏好,無論是在越冬地還是繁殖地,它們總是生活在這樣的區域里,有研究者曾經提出一個假設,會不會是全球範圍內的草地衰減、土地荒漠化影響了黃胸鵐的遷徙呢?另一個方面來說,在黃胸鵐的越冬地,人們普遍開始栽種經濟價值更高的作物,而稻田的減少,是不是也破壞了黃胸鵐賴以生存的棲息環境呢?
然而這似乎與黃胸鵐崩盤式的快速消失不太吻合——全球範圍內興建水壩的浪潮,起源於上個世紀中葉,而農田作物的變化,也早就發生了多年,可在此之前,黃胸鵐似乎並沒受到太大的影響。更何況,和黃胸鵐擁有同樣生活習性的鳥類還有好幾種,它們的種群數量的確也在下滑(說明棲息地的變化確實會給鳥類帶來威脅),但並沒有像黃胸鵐一樣變化的如此劇烈。
但這一點啟發了研究者:黃胸鵐對濕地的偏愛,似乎影響到了它們的遷徙路徑,黃胸鵐在遷徙的過程中,有一條非常集中的路徑——即便是在芬蘭繁殖的黃胸鵐,它們在前往東南亞越冬的過程中,也並不會走經過阿拉伯、巴基斯坦等地的直線。因為黃胸鵐很小,遷徙的過程中要不斷地停下休息,而這些直線路徑缺乏它們喜歡的休息環境,反而,它們會繞遠先來到西伯利亞,然後經過從北向南穿越中國東線,最終到達東南亞。
那麼,導致黃胸鵐神秘失蹤的原因,會不會就發生在這條特殊的遷徙道路上呢?
事實證明,這一推斷非常正確。在黃胸鵐遷徙的必經之地上,有一片神奇的土地,而在這裡,它變成了美食。
中國人對於食物的喜愛有許多原因,除了營養豐富、風味上乘之外,還有一種特殊的屬性——食補。在中國人看來,有些食物吃下去之後,總會起到一些神奇的功效,這其中有依據「吃什麼補什麼」而興盛的各種鞭、寶,也有因「形」附會的,比如穿山甲能穿山,所以吃它的肉和鱗片就能下奶……
但黃胸鵐的故事,似乎比這些更為荒唐,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在廣州地區流傳起了黃胸鵐可以補腎的傳言,我們至今也無法理解這種說法的根據為何,黃胸鵐和腎的聯繫又是如何搭建的。
但市場和食客們似乎並不在乎,畢竟「寧可信其有」,畢竟補腎是中國食客們最為看重的食療效果。
所以在1992年,佛山三水乾脆搞了一個禾花雀美食節,到1997年這個節日被取締時,恐怕已經有幾百萬隻禾花雀被吃掉。在隨後的幾年裡,禾花雀依然活躍在粵港兩地的餐桌上,而東莞市還驕傲地把「三禾宴」(禾蟲、禾花鯉、禾花雀)稱為本地頭號美食。
禾花雀再多,也經不住這麼個吃法,廣東本地的禾花雀種群不可避免的崩潰了,這拉動了禾花雀的價格。在此之前,禾花雀都是一串一串、一盤一盤的被吃掉的,而隨著價格的上漲,禾花雀開始按只賣,它也從一種小吃,轉化為一種特權食物,這更激發了供應者的熱情,所以他們開始跨省去抓捕禾花雀——先是臨近廣東的福建、浙江,然後是北部的河北、山東,到了2001年,超過10萬隻黃胸鵐在從天津開往廣東的火車上被查獲,隨後沒幾年,歐洲科學家就立即覺察到了黃胸鵐的暴跌。
我們可以看出,黃胸鵐的種群數量暴跌,就是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廣東地區開始炒作它的補腎功能開始的,在2000年代初期之前,這種鳥類還可以憑藉著龐大的總量支撐著,但隨後終於達到臨界點。
在國際上,有一個機構叫做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它們的一項工作就是評估物種受威脅的等級並編訂成名錄,從2004年之前,黃胸鵐在這個名錄上一直是無危狀態(顧名思義),但之後的13年里,它一路狂飆,半隻腳踏入滅絕的深淵,終於在17年的年底,成為了一個極度瀕危的物種。
當然,這並不是說黃胸鵐的數量已經少到了個位數,實際上根據估算,現在黃胸鵐的種群應該還有幾萬隻,但它崩盤的速度太快,種群下滑的趨勢太猛烈了,這反映出它受到的威脅程度非常大。而一些以前被列為極危的鳥類——比如朱?,現在隨著人工保育的影響,已經恢復到了幾千隻,所以已經下調為瀕危等級。也就是說,儘管黃胸鵐現在依然比朱?多很多,但它受到威脅的程度卻也遠遠高於朱?。
所以極危這個級別,是最應當受到關注的,因為它離滅絕最近,近到可能在短短几年內,一個物種就徹底變成冷冰冰的標本和印在書上的名字了。
早在兩三百年前的北美,就有一種很常見的鳥類,在經歷了同樣的故事後,永遠的消失在生命的長河裡。
在北美西部山區,曾經生活著一種小型鴿子,在每年的遷徙季節,它們成群結隊往返於墨西哥與落基山脈之間。由於數量多,它們在遷徙途中形成了非常龐大的鳥群,簡直可以遮天蔽日,針對它們來回奔波的習性,人們將其稱之為北美旅鴿。
歐洲殖民者剛剛來到北美的時候,北美旅鴿的種群數量可能在50億隻左右,可以說,北美旅鴿是一種非常成功的物種,它本來是不可能有滅絕的危險的。但外來的拓荒者為了得到肉食,就把目光投到了北美旅鴿身上。旅鴿雖小,然而肉質鮮嫩,且數量眾多,不管是用網,還是用霰彈槍,都可以大量捕獲。 北美人口的爆發催生了對肉食需求的旺盛,捕獵旅鴿也變成了一門產業。
1857年前後,旅鴿的數量下降已經非常明顯,這引起了人們的擔憂,有人向政府申請立法保護旅鴿,卻被駁回,理由是:旅鴿數量太多了,沒有必要保護。 隨後而來的美國內戰,更是加速了旅鴿的滅亡:無論是戰爭補給需求,還是普通人為了抵禦饑荒,都需要更多的旅鴿肉。正是這一段時間,旅鴿的數量下滑進入巔峰,19世紀70年代,已經很難發現成群的旅鴿,19世紀90年代,只能零星的發現幾隻野生旅鴿。1900年3月22日,一個男孩在俄亥俄州的派克縣用自己的氣槍獵殺了最後一隻野生旅鴿。
而今天,黃胸鵐又即將重演旅鴿的故事。
很遺憾,極度瀕危的黃胸鵐,卻並沒有受到像朱?那樣的帶魚。對捕捉、販賣黃胸鵐的犯罪者,我國的法律並沒有相應的標準去懲治,因為IUCN的這個標準,並不被中國法律承認,而中國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已經三十多年沒有更新過,現在在中國法律語境下,黃胸鵐僅僅是「三有」保護動物,既不是國家一級,也不是國家二級,只是和麻雀同級。
但這並不是說,對黃胸鵐的保護已經沒有意義了,實際上,這個物種仍然能看到希望。
和華南虎、北部白犀牛不同,這些大型生物的種群一旦下跌,基本是很難恢復的,因為它們性成熟過程很長,繁殖也很慢,但黃胸鵐不一樣,它們的繁殖速度很快,如果能解除它們受到的威脅,就一定會出現顯著地種群回復。
但這個過程需要我們所有人的努力,在法律層面上,或許推動黃胸鵐進入那個三十多年沒變化過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會很困難——江豚都沒進去——但至少可以在廣東省層面上出台一些法規,對依然使用黃胸鵐作為食材的商家施加壓力,對群眾開展教育。
而普通民眾意識的覺醒則更為重要,在香港,民間已經基本停止了對黃胸鵐的消費,如果我們大陸境內真的可以做到停止食用黃胸鵐,那麼這個種群就一定還存在希望,但現在,我們還是否有機會聽到那些充沛著生命奇美的天籟、看到它們遮天蔽日的風采,留給黃胸鵐和我們自己的時間都已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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