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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迫型人格色彩下的日本文化

強迫型人格色彩下的

日本文化

文/雪菲

這些年去日本少說也有十次了,最直接的原因是距離近、耗時短。更深的原因是,在日本才能感受到遺失的中華文化。這裡,嚴整舒展又古樸秀美的建築之風,來自中國;這裡,香藝插花、園林茶藝,來自中國;這裡,尊師重教的鴻儒之尚,來自中國;這裡,進退謙恭的君子之儀,來自中國……深入日本,你可以在亦步亦趨的細節中深刻感受到這些曾經屬於我們但現在僅存形骸的美好。我非常同意一位日本學者所說:「日本崇尚的中華文明,在中國近現代數次政治運動和經濟浪潮之後,早已蕩然無存,而我們保存了下來。」

曾經有一批「直男癌」似的國人在網上宣揚,日本這個種族都是中國先民的移民慢慢發展出來的,所以才會跟我們長得那麼像,文化也類似。恕我無法同意此種充滿民族主義情懷的熱血豪言。凡是充滿某種情懷的某種主義,也都是我極度警惕的。雖然日本的文化藝術都來自中國,但在近現代歷史上的地位卻遠遠高於中國。究其原因,並非僅僅是中國曾經有落後挨打的二百年傷痕,更重要的是,日本這個民族,因著特殊的全民強迫型人格特色,總能夠在「拿來」的基礎上再植入自己極為特殊的文化風格。

日本有全球最棒的動漫藝術,宮崎駿幾乎是全球動漫產業的先師鼻祖。電影文化方面,從早期的黑澤明,到後來的小津安二郎、北野武,都是很多好萊塢大導演競相模仿的對象。文學方面,既有榮獲過諾貝爾文學獎的大文豪川端康城、大江健三郎,也有依然影響著無數年輕人的當代大作家村上春樹、渡邊純一,還有在剛剛過去的2017年末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英籍日裔石黑一雄。音樂方面,有享譽全球的指揮家小澤征爾。2016年,小澤征爾榮獲美國格萊美大獎的最高榮譽獎,在他之前,已經有8位榮獲此殊榮的日籍音樂人,包括久石讓、喜多郎、坂本龍一。如果這些嚴肅音樂人你都不熟悉,你一定聽過至少幾首下面這些通俗歌曲:鄧麗君的《漫步人生路》《再來一杯》,張學友的《吻別》,周華健的《花心》《讓我歡喜讓我憂》,劉若英的《後來》《很愛很愛你》,陳慧嫻的《千千闕歌》《飄雪》,王菲的《容易受傷的女人》《人間》,李克勤的《紅日》,Beyong的《海闊天空》,姜育恆的《跟往事乾杯》,范曉萱的《健康歌》,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實》……是的,不用再列舉了,你大概知道我要說什麼了——我們從懵懂聽到不惑的這些歌曲,全部出自日本作曲家。

這引發了我想談一談特殊的日本文化現象的想法:全民強迫型人格的日本民族似乎有一種能力,在毫不掩飾地奉行「拿來主義」的基礎上,他們相信自己總能夠將任何拿來的東西抬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高度。而這種自信又來源於他們在全民強迫型人格中發展出的一套自洽的人格調適體系。

規則和秩序中

創造性

初到日本,直觀感最深的,就是日本人極強的規則和秩序意識。這一點帶來的第一個影響是,去日本旅行的簽證手續最難最複雜,遠超過去歐美旅行的手續和規定。日本各行各業的規則也都非常嚴苛,聽說麥當勞的很多店面服務規則都是在進駐日本之後逐漸發展出來的,諸如保潔員每日擦玻璃要從左到右三次,再從上到下三次。日本普通民眾的秩序感也是世界少有的。高曉松曾經在他的脫口秀中講過一個經歷,他去日本參加三大音樂節之一的富士音樂節(FUJI ROCK),音樂會是三個小時,但是結束後出場卻匪夷所思得耗了兩個多小時。一行中國人以為肯定是在出口處出了什麼踩踏事故,當大家終於熬到門口時才發現,很多日本觀眾在門口處排隊將垃圾袋扔進門口外的垃圾箱。漫長的排隊只是因為垃圾箱設置的太少,大家在排隊扔垃圾!

對於過度靈活的中國人來說,這種對規則和秩序的僵硬固守簡直就是笑料,但是在自然災害如此頻發的一個國度,日本人早已在進化過程中深深植入了一個強烈的集體潛意識:只有嚴格遵守規則和秩序,大家才能共同創造出生存可能性。

規則感和秩序意識當然也會滲透到人際關係中。中國和日本雖然同樣崇尚集體主義,內涵卻大相徑庭。前者依賴血緣和情感來控制,後者則憑藉規則和目標來實現。

中國的人際一直都是遵循著血緣關係的親疏遠近下的一個網狀排列。每個人都是關係網上的一個結,從「我」這個結出發,旁邊的結是我的父母,另一個結是我的大舅,下一個結是我大舅的哥們,再遠一個結是我表哥的拜把子,這些錯綜複雜的結構成了一個網狀關係結構。在這個網裡,每個人就像那些編織在一起的結一樣,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約。有時,網越大,越分不清頭和尾,但是大家在這種網型文化里又各自心知肚明,彼此間有很多看不見的結在相互影響,在這張網裡的任何行動,必然會造成較大的牽絆和內耗。我們深知其中的微妙和艱澀,不用贅述。

日本人在群體中的排列,更像是一種鏈條狀的結構,等級非常明確,誰在我之上,誰在我之下,我該聽誰的,誰該聽我的。一個人的行動影響只有兩端,一個是跟上邊接著,一個是跟下邊連著,這就是日本的「縱式社會」。所以,日本人更容易組織,只要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就能締結起來非親屬、非地域的團體,而且更有凝聚力和行動力。縱式的人際關係也能夠讓一個人做事情更專註,只為了達到目標,無需考慮太多。說到底,日本雖然也在乎集體文化中的人倫關係,但是它更強調依靠規則和秩序去強化那些由於某種機緣走到一起的人。比如說家裡的傭人、長工或者管家,時間長了,他們就會改姓這個家的姓,死後也葬在這個家的墓地里,載入這個家族的家譜,這種情況自古至今在中國都不太可能發生。

說清楚了日本人格中處處滲透著的規則和秩序,來說一說日本這一人格影響下的文化藝術。

藝術,說到底,並不完全是釋放自由的。但凡想傳遞於他人,並且想要傳遞成功,這種藝術就必須是尊重規則的情感升華,是藝術家在選擇性壓抑下的有結構的表達。只想對牛彈琴,自娛自樂的不在此討論範圍內。比方說音樂,就是極具規則意識的一種表達形式。搞作曲,需要有極強的理論和套路,才能掌握複雜曲式曲調中的那些十二平均律,大調小調,對位法。小時候練過鋼琴、小提琴的人,應該也不會在極其枯燥的標準指法練習中有過多少放飛自由的美感。美術中實際也充斥了大量基本規則的塑造,比如比例、配色、透視法。文學中的詩歌算是在表達上相對自由奔放的,但其實也是建立在很多規則基礎上的,古典詩歌分為五言、七言、絕句、律詩,平仄韻律。詞牌則有一千多種。某一個詞牌,一共多少字,在哪幾個地方押韻,詞牌格式的平仄分配,都需要一些反覆練習加死記硬背。

所以,我認為日本的人格基調中自帶的規則和秩序讓日本人更加善於發展文化藝術。

這種歸因當然還只是表面的,如果只依靠規則意識就能發展起文化藝術,最有規則意識的德國人就不應該僅贏得「交響樂故鄉」的稱號,而應該在文化藝術各領域中獨領風騷了。在日本人的規則意識和強迫型人格的背後,其實還發展出了一些更有意思的東西去平衡過度規則感帶來的僵硬和刻板。

無用之物

妙用

日本在學習中國文化的過程中,雖然引進了孔子思想,但在「仁義禮智信」中,日本人放棄了「仁」的宣揚和內化。

日本人將「名分」置於道德準則的最高層。這個「名分」指名譽和自己分內的責任,有點像孔孟思想中的義和信。

在名分中,日本人首先看重名譽,認為受到侮辱和誹謗就必須要報復,這是為名而戰,一個人越是為了名譽犧牲家庭、財產甚至生命,越被看成一個高尚的人。借款的人一般最嚴重的誓言是「如果我年底還不了債,我願當眾被恥笑」。日本人之間沒有互相揭短這一現象,因為揭他人之短,讓他人出醜會被認為是一種對他人名分極為嚴重的侵犯。所以在日本可能根本發動不了某類政治性的全民運動,號召大家相互揭發,以群眾斗群眾。

名分還包含的一個意思是每個人都各盡其職,重視分內的責任。日本婦女分娩時不能大聲喊叫,因為分娩是女人的責任。地震的時候,每個人必須帶好所需物品,迅速撤離到開闊地帶,不能亂喊亂跑、張皇失措。完成分內之責任的最高標準是不能影響他人和集體。這些在日本從兒童起就被教育灌輸。在日本坐高鐵,你不可能看到車廂里有人接打電話,甚至不會聽到手機的響鈴。這已經是約定俗成、不用任何提示的全民禮儀。有一次在日本坐高鐵,我竟然在前方座椅的後背看到這樣一則雙語提示:「如果必須使用電腦和IPAD,請注意敲擊鍵盤的聲音,以避免影響他人。」 看來,隨著日新月異的科技發展,日本人對於分內責任的邊界要求也在無極限的提升中。

我在企業上班的時候,曾經接觸過一些日本同事。一次,我從首都機場接了一男一女兩位日本同事。在去停車場取車的路上,日本女同事穿著8寸的大高跟鞋,自己拎著很重的一個大箱子踉蹌地跟在後面,而那位日本男同事完全沒有幫忙拿箱子的意思。我當時曾為日本此種大男子主義的卑劣行徑憤慨不已。後來,大家彼此混熟了,在一次晚餐後的閑聊中,我終於提起這樁「醜事」,想趁機以禮儀之邦的大國儀態點化一下小日本兒。沒想到那位日本男同事說:「那是她的公文箱,我是可以幫她,但那就剝奪了她要承擔的責任,對她是一種專業能力的批評和不尊重。除非她明確提出要求才可以。」當時聽完,我竟然對此種胡言亂語的邏輯報以了一陣不明覺厲的沉默。事後,我回想了一下自己當時的沉默,其實隱含了一種不願意當面表達認同的自戀受損。回想起那些在日本旅行的時光,的確很少看到有人主動提供幫助,而一旦你向日本人提出了幫助請求,比如向一位日本人問路,他一定會在告知後還要確認你是否明白了怎麼走,如果語言溝通不清楚,那麼即使繞路,他也要帶你走到正確的路口上去。

再說迴文化藝術。再色情、再陰暗、再特立獨行的文化藝術表達,如果每個文化藝術工作者都能將表達看作是在儘力完成自己分內的責任,那麼這種釋放反而是在規則中追求極致的創造性,也能夠最大限度地脫離各種道德的、主義的、政治的綁架。學會單純在分內搞文化藝術,學會欣賞「無用之用」,不對藝術賦予多餘的意義,才是真正的藝術。正如日本花道大師曾這樣描寫花道的藝術:

原始人將最初的花環獻給他的戀人,從而脫離了獸類。就這樣,他超越了粗野的本能需要,變成了一個人,當他認識到無用之物的妙用時,他便進入了藝術領域。

最低賤處生活,在最高雅處思考

日本同樣從中國引進了佛教,但日本的佛教也經過了日本人格化的改造。

中國基本遵從了印度佛教中為了來世,苦修今生的思想。日本佛教只強調修行和修鍊,去掉了輪迴和來世的說法。在日本,沒有把鳥獸魚蟲看作人的轉世而不準殺生的說法,這也是榮獲了奧斯卡獎的紀錄片《海豚灣》之所以激起全世界人民痛恨日本人殘害動物的原因所在。

日本人對死後的世界不感興趣。他們有「佛」,但是他們認為,任何人,不管貧賤高低,好壞與否,死後都將自動成「佛」。在日本旅遊,基本能看到家家庭院都中供奉一個小佛龕,但供的大多是家屬靈位,死去的先人都可以被稱作「佛」。既然一個人怎樣都能成佛,就無須終生使肉體受苦去實現目標咯。所以,與等待三生三世的桃花相比,日本人更在乎看盡今生今世的芳華。

日本人認為感官享受是生活智慧的一部分。除非需要為更重大的名分做出犧牲,日本人通常會極盡所能地追求感官享樂。日本的僧侶可以娶妻生子,日本高僧過的基本上是文藝青年的日子,每日吟詩、品茶、聞香、觀花賞月。很多最有品格的枯山水景緻、最上等的香品文化都出於寺廟,是由這些文藝高僧搞出來的。

這種思想自然會向更廣大的階層蔓延。日本人的身體感官享樂文化豐富到令人咋舌的程度。日本的路邊隨處有居酒屋,供緊張了一天的男人們在入夜後去集體放浪;日本有著堪稱最產業化的AV女優和色情文化供人消費;這裡不得不提到女性自慰產品,我曾經在日本旅遊時進過一家女性自慰產品專賣店,偌大的商店裡,供給不同年齡階段的女性使用的自慰產品,設計的精細美觀自不用說,關鍵是品類已經五花八門到令我汗顏——同樣作為女性,對基本生理需求的關注和滿足,日本女性顯然已經擁有了「三體」時代一般上天入地的覺醒和自如,我等卻還徘徊在茹毛飲血時代的無視和束縛。

千萬別以為日本色情文化的發達會對家庭、男女情感造成極大的困擾。日本人非常看重浪漫主義的愛情享受,同時,日本人也非常在乎尊重傳統的家庭倫理。這方面,日本人是以婚姻為調衡邊界的。在日本,從沒有男性會在結婚時思考「我老婆是不是處女」。日本文化鼓勵未婚女性多談戀愛,多多益善。但是,一旦進入婚姻,就意味著女性將進入理智、現實且傳統的家庭文化。有意思的是,日本一直是離婚率最低的國家。

這些生活上發展出的調衡在無意間平衡了日本人的全民強迫型人格帶來的問題。在工作、家庭、人際交往等方面的極度嚴謹、順從、掩飾之後,總是搭配了一個放縱、融合的可能性可以去彌補和平衡。這些人情世故的調衡,也在無意間發展出內涵,促進了文化藝術的發展。原本,文化藝術就來源於生活,且高於生活。也只有在最低賤處生活過,才能在最高雅處有思考。

談到這種遊離於低賤和高雅間的文化內涵,最有趣的是,日本人居然能把集體泡澡也發展成為「類藝術」文化。前年,在青森淺蟲地區閒遊一日,誤打誤撞,發現並體驗了一家天皇曾光臨過的溫泉館,名為椿館。日本的洗浴嚴格杜絕任何娛樂休閑的意義,所以無論高檔或大眾的公共溫泉洗浴,基本上沒有中國人理解意義上可供娛樂休閑的家庭包房或夫妻包房。但是,日本卻有很多男女混浴的公共浴池,這應該也算是日本人民在全民強迫和過度內斂的縫隙間,偶爾與他人赤誠相見的一種調衡。當然,現代日本的洗浴文化,男女分浴還是更佔主流。日式溫泉浴更像是一種儀式,每個人在泡浴前必須要在淋浴間細細洗凈全身;淋浴時,每人須攜帶小凳坐在花灑前,各自面對牆壁,不可大剌剌站在龍頭下任水花四濺,也不可相互直視或大聲喧嘩。淋浴乾淨才可進入屋內的或者露天的溫泉池。我很愛露天的池子,日語稱「風呂」,名字就透著漢唐遺風。不過,即使是天皇曾經享用的風呂池,也就是三五平米石砌一池子,茅草搭檐,竹節圍柵,憑池倚一株櫻花樹,一桿夜間用的煤油燈,再無其他。正如其他日式文化一樣,日式泡浴講究在最靜默、素樸的空間里,赤條條接受自然的饋贈。

日本人和中國人,未完待續的糾結

在日本國內,並沒有太多的右翼分子。我問過一些日本年輕人,他們都知道二戰,也知道自己是戰敗國,但他們覺得這是歷史,跟自己現在的生活已然沒有關係了。但是中國人過不去,即使是戰勝國,也還是過不去。這個過不去裡面,除了有真實的戰爭傷害,其實和中國、日本之間千年來集體潛意識的過度糾纏有關。在清朝之前,日本一直都在學習中國,是中國身旁的一個恭順小弟。甲午戰爭開始,日本不打聲招呼就和中國反臉了,接著就是一戰二戰,日本鹹魚翻身,以一個強勢大佬的姿態和中國拚命撕。對於極為重視血緣關係網路的中國人來說,這種兄弟反目,相比於受蘇聯的氣,挨美帝的欺負,更加讓人無法釋懷——曾經的大哥情懷沒有釋然,從大哥淪為受害者的心理反差更沒有釋然。

其實,日本人和中國人更大的不同,在於對待土地的態度。

中國人有一種深厚的土地情結,生命力在土地里,只要有土地,家族、民族就都是有希望。余華的《活著》,嚴歌苓的《扶桑》《小姨多鶴》都是在描述黃土裡的這麼一群人,他們可以無名無姓,也可以被人踩踏到最卑微,但是他們還活著。

日本人從不相信土地,因為日本的土地太薄,在那個薄里,也就迸發出敬畏、至簡、秩序,同時也混生出各種悲情、極端、特殊。

因為中國人和日本人,有太多未完待續的糾結,所以,我想要在之後再來談一談我們身邊的這個特殊的存在。

文雪菲

心理諮詢師、高管教練

文章版權歸雪菲所有,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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