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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敬偉:網,是從天空里伸出蜘蛛般細長的腳,往死里拖住我們的脖子

簡介:

任敬偉,男,土家族,貴州印江人,貴州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先後在《詩刊》《民族文學》《星星》《貴州作家》《當代人》《北方作家》《詩潮》《散文詩》等報刊發表。作品入選《2016年度作品?散文詩》《2013中國散文詩人》《2014中國散文詩人》等。

烙 印(組章)

——網坨溪之上

我們勤勞,卻被命運粘住了手腳。

天地廣闊,有千絲萬縷的路,也無路可走。包括馬蜂,有一把血腥的匕首。

我們的命,網坨溪的命。它的固執、堅硬、小私利,有時自大,有時自卑,為雞毛蒜皮的事,有時較真,面紅耳赤,爾後笑開了石榴的花。

我們掙扎,清高,戴著臉殼出氣,背著網坨溪背時的老殼出生,摸爬,占卜祭風神。

我們篝火成堆,我們踩著舍巴的節奏起舞,推磨,釘釘子,打揚塵,茅古斯舞祈禱。

我們的土老司以神的旨意,編織咒語,穩住了我們一代又一代的前世今生。

我們瘦骨、嶙峋,奮鬥不知天命。而仁慈的天空,也不會暗示,或令詭詐的喀斯特,呼風喚雨,滾出肥碩的食糧。

但我們東奔西撞,拳打腳踢,不相信命運,直至筋疲力盡,風乾,一個個又一個個軀殼,埋葬在網坨溪。

一個一個又拽著碳糊糊的臉蛋,燒香、點紙。

——傻裡傻氣。

網,是從天空里伸出蜘蛛般細長的腳,往死里拖住我們的脖子。

木拙的一堆肉身。木訥組成的一堆坨地。

這就是網坨溪的坨,祭神、祭天,坨坨肉的坨。老苞谷粑,一大坨招待客人的坨。發獃,一坨人的坨。

這些的坨,這些的愛,金窩銀窩不能換的坨。

這些坨,單純的神經,一根牽動一根,靠祈禱,憑符咒,依因果,倚香紙,辦理網坨溪一大坨,一小坨紅白之事的坨,充盈我們的精神與希望。

而事實是「田地一大坨,三年空殼殼」。這是我們的命。

這無奈的坨,有毒的坨,自殘的坨,坨連著坨,連著三更半夜,一年三百六的乾涸、無望,秕谷和淚空流。

多少年來,網坨溪的坨,一直是任氏宗親的一坨病,在腦髓里發炎,奔狂,博弈,刀殺,摳不出,割不掉,讓人痛苦,癲狂,一次跪下,又一次低頭。

坨,遮著光過的日子。

世世代代為奚。

世世代代,只靠三滴聖水解決乾渴。

世代喋喋不休地祈禱,若甘霖,灑向乾涸的河床。

世世代代靠父輩抬著狗,打著鑼,求雨的人群連綿,燒香燒紙的青煙連綿,殺豬刀的哀叫連綿。

一滴滴豬血縫合不了大地的裂綻。

都是些枯槁的樹木,硬的骨頭,乾裂的嘴唇。張口誦讀了硬的祭詞——

都是好幾次,黑雲披上烏紗,高樹的手骨似乎要把它拉下來,小小的雷聲,結果又丟下一大把謊言,翻過山樑納涼去了。

都是蒼老的網坨溪眼巴巴地望著天空,烏雀蓬頭垢面,嘴唇裂血。

一場等候。

一場空歡喜。

一些等不起的鳥,都飛往山外投親戚去了。

留下的每個生命,像一根燒焦的燈芯,正在抽干網坨溪,所有的精氣。

網坨溪,一個地理名詞,一條菜花蛇退去皮後留下的空殼。

一枝嗩吶拉出面部的傾斜,兩枝嗩吶構成眼角的沙子。

一枝獨奏,一枝傾聽。

咿咿呀呀——

石頭一樣尖。

石頭一樣硬。

石頭一樣沉。

石頭一樣默。

石頭一樣矛。

石頭一樣盾。

石頭一樣的季節,苦蕎花開在祖公祖婆墳前,白得像幾十年前的光景。飢餓、乾渴,一個家族臉色的蒼白,他們活著是硬,躺著是硬,跪著是硬,死著是硬。

只有網坨溪依然腰身如藤,乳房汩汩流出生命的沙,救鳥、救羊、吊著寨子半死不活的命根。

只有嗚嗚哇哇的嗩吶,把網坨溪攬入懷中。

兩枝嗩吶把人吹活。

一枝嗩吶把人吹死。

206枝嗩吶構全一個人的骨頭,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一匹風,一匹飄著絲帶的風,一匹飄著絲帶網坨溪的風。

狂,瘋狂,一個人的瘋狂。

跳起來,抓住一輪月色耳墜,倒出一瓢邏輯。

一瓢骨頭與肉體劇烈地反抗。

一瓢蜂蜜。

一瓢生活的無知。

所以,我要用空穴而來的加速度,拆分形式、偽裝,重組天空、地獄、笑容,把暴露的東西隱身,隱身的東西彈出。

我要謹防歲月的耳光,將我的一邊臉打笑,一邊臉煽成自行車的三角形。

所以,我必須加固。

在你看不到的細處,悄悄咪咪地進行裝修,用360防火牆,蓋不著的地方,打補丁,加密碼。指紋,摁上網坨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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