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豬

武瑛(甘肅)

翻過年不久，人們開始買過年的乳豬了。

叔父趕集回來，放下背簍，一隻乳豬跳出來，在院子里狂跑。母親吩咐我，除了上學，還要完成餵豬的任務。

村裡所有的孩子，和我一樣，每天放學，撂下書包，就和豬食。用豬衣子和少許麵粉拌勻，用水和好，敲打豬食盆，喊著吃食。

豬聽到叫聲，搖著尾巴來了，猛吃幾口，抬頭停片刻，接著又吃。吃得差不多時，就哼哼地滿院子跑著玩。

夏天，放學後，提上竹籃子，結伴去野樹林、玉米地拔草。股子蔓、刺根、灰條一蓬楞一蓬楞。不大工夫，籃子就滿了。

回家後，把草提到豬圈牆上，豬餓得嗷嗷叫。我故意把豬草舉在半空中，戲弄豬。豬昂著頭等我撒草，我做一個甩的動作，又把草收回來。

豬跟著手勢跑，落空後折回來，用乞討的眼神看。幾次三番後，豬有些狂躁，甩著頭，我才把草拋出去。

苜蓿是豬的好食，豬愛吃，還長膘。「偷」苜蓿時，多是正午，人少，鳥鳴特別清脆，蝴蝶、蜜蜂的嗡嗡聲，像下雨似的。

我害怕蛇竄到腳下，或者野獸襲擊，或者冒出一個壞人，心咚咚跳。憋著呼吸，雙手左右開弓，飛快地拔苜蓿。籃子總是不得滿，汗順著臉頰往下淌。

好不容易滿了，提起籃子往回跑，苜蓿隨著顛簸，往外撒。等到跑出樹林才發現，只剩半籃子苜蓿了。

秋天到了，餵豬要加細食，長膘。先是摻和些麵粉，再和些煮洋芋，逐漸全部用麵粉。精細的美食，讓豬的膘長得飛快。

雪下起來了，寒風呼呼叫。長了膘的豬不怕冷，躺在豬圈裡。我偶爾走過豬圈時，看見一行淚水，順著豬的臉頰，往下流。

我驚呆了，忙叫母親快來看。母親聽到我的驚叫聲，急忙從屋裡跑出來，一臉疑惑。我說，豬流淚!

母親神情黯然，說，哎，豬靈得很。從此，豬對再精細的美食，表現出淡然的態度。

臘月，太陽慘淡，風猛烈地刮。

男人們在麥場上，盤一大鍋灶，準備殺年豬。小孩子圍著男人們，等著要豬尿泡，吹了氣，當氣球玩。或者等第一塊肢解的肉，拿回家，讓母親炒肉菜。

豬的嚎叫聲，此起彼伏，和著孩子的笑聲，成了年的序曲。空氣里漂著肉的香味。

母親最害怕聽豬的尖叫聲，殺豬的時候，躲在屋子裡，關了門窗。

等到粘滿血跡的肉放在案板上，母親像病了似的，神情木然。炒了肉菜，聞到肉香，才高興了，用筷子夾上一片肉，放進我的嘴裡。

大年三十，全家人聚在一起坐夜。火爐上煮著大塊的豬骨頭，撲哧撲哧地冒著熱氣。

午夜時分，院子里燈火通明，鍋里的肉骨頭煮好了，人們圍在桌前，蘸著蒜泥、辣椒湯吃肉骨頭，最美的年味佳肴。

過年的日子，父親最愛邊吃豬頭肉，邊品酒，搖頭晃腦地說，香呀!

看得我躍躍欲試，父親端著酒盅說，嘗嘗!我舔一口酒，辣得呲牙咧嘴。父親樂呵呵地笑，說，吃肉呀，酒肉酒肉，喝酒吃肉，才香。

我最愛吃豬肉粉條暖鍋。母親用排骨、肉丸和粉條裝好，放上炭火，端到通風口，讓我用笤帚煽風點火。暖鍋燒開了，撲哧撲哧地響，往外冒熱氣。肉的香味，撩撥著我的食慾。

掀開暖鍋蓋，肉的香味，撲鼻而來。

吃過暖鍋，窗外的夕陽，正一點一點向西山隱沒。父親看著夕陽，說，年跑了，跑到山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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