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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對後人創作的影響

《紅樓夢》是一部偉大著作,它的偉大之處這裡不多贅述, 我只談談它對後人創作的影響,這種影響,不只是字裡行間,包括寫作風格等。

先說張恨水老先生,張恨水的《金粉世家》被稱為民國版的《紅樓夢》,細讀起來,會發現張恨水實在受了《紅樓夢》不少影響。

《金粉世家》開篇第一章里就有一段,金銓的三姨太講金燕西的,「閑著沒事,又到城外跑馬去了嗎?你瞧,把臉曬得這樣紅紅的,又算什麼?回頭上讓你那白妹妹瞧見,又要抱怨半天。」 初看這裡的語氣,幾疑這又是一對寶哥哥和林妹妹。

《紅樓夢》里,賈寶玉和襲人等人生氣時,一個小丫頭蕙香上來伺候,他問清小丫頭在家排行第四後,就說,「明兒就叫四兒,不必什麼蕙香蘭氣的。哪一個配比這些花,沒的玷辱了好名好姓。」 《金粉世家》也有這麼一段,總理的大公子金鳳舉和同事一起逛窯子,遇到一個妓女叫玉鳳,也有一句「她也安得上一個鳳字?真有些玷辱好名姓的。」 此為形似。

《紅樓夢》里,賈母替鳳姐做生日,要大家湊份子一段,賈母自己先出二十兩,邢王二夫人笑道,「我們不敢和老太太並肩,自然矮一等,每人十六兩吧。」 《金粉世家》里也遇上這一段戲,金燕西的二嫂程慧廠替女子學校募捐,燕西笑道: 「兩個姐姐在前,都只寫五十塊。我寫三十塊罷。」慧廠笑道:「老七,你倒很懂禮。」 此為神似。

除了上面那幾段,在《金粉世家》里,出現過《太上感應篇》;金鳳舉年輕時也有些紅樓迷,專學賈寶玉;冷清秋給金燕西講劉寶善的事情時,談過賴大家的園子,還說過賈府吃茄子的典故;金燕西的母親金夫人,也看完了每一個《紅樓夢》的續書。金鳳舉對丫鬟小憐有意,曾對她舉例子,說出《紅樓夢》里香菱說的「夫妻蕙」來。

張恨水還有一部《春明外史》,裡面有個妓女梨雲。張恨水寫梨雲之死一大段,正如晴雯之死之意。寫史科雲寄人籬下,正如黛玉在賈府。寫李冬青的才情,也如黛玉。只是我覺得這些人物感情的聯繫,生澀了些。是像《紅樓夢》,像的又不自然。所以我認為《春明外史》不能算張恨水的上乘之作。

略略扯遠一點。《春明外史》的感情線生硬一點,但卻不失為一本民國時期社會形態的寫照集合。很多東西都很有趣。比如拆白黨,到底怎麼個拆白法?具體怎麼騙人?文中tt小姐一段,寫的精妙絕倫。我都要替拆白黨鼓掌了。那種騙局的設計,實施者的耐心,比現在的要高明多了,也走心多了。還有一個,從古至今乾爹乾女兒、乾娘乾兒子的把戲,我們也見多了。安祿山可不是楊貴妃的乾兒子么。但我要問一句,乾娘乾女兒這種組合,可曾有人聽說?《春明外史》里就有,刷新了我的眼界。

再說以海棠無香,鰣魚多刺,紅樓未完為人生三大恨事的張愛玲。

《傾城之戀》里白流蘇受兄嫂的彈壓,在娘家門上很是委屈,一個人嘀咕說「這屋子可住不得了」。這種情形正如同黛玉在賈府。《紅樓夢》第八十三回,黛玉聽見園子里有老婆子罵人,就覺得是罵自己,喊了一句「這裡住不得了」,就倒了。書里寫「原來黛玉住在大觀園中,雖靠著賈母疼愛,然在別人身上,凡事終是寸步留心。聽見窗外老婆子這樣罵著,在別人呢,一句是貼不上的,竟象專罵著自己的。」

接著白流蘇噩夢一段,和黛玉噩夢一段,也是極為神似。

「她彷彿做夢似的,滿頭滿臉都掛著塵灰吊子,迷迷糊糊向前一撲,自己以為是枕住了她母親的膝蓋,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道:"媽,媽,你老人家給我做主!"她母親呆著臉,笑嘻嘻的不作聲。」

「黛玉此時心中乾急,又說不出來,哽哽咽咽,恍惚又是和賈母在一處的似的……於是兩腿跪下去,抱著賈母的腿說道:「老太太救我!我南邊是死也不去的……」但見賈母呆著臉笑道:「這個不干我的事。」……」

《紅樓夢》後八十回里, 我認為最好的就是這段「病瀟湘痴魂驚噩夢」。不論是從內容上來講還是文字風格上來說,我都懷疑這段出自曹雪芹原稿,是高鶚摘取而來。

張愛玲痴愛《紅樓夢》,人人皆知,她甚至寫了一本《紅樓夢魘》,足見其著迷程度。

張愛玲和張恨水,皆為舊時文學大家。那麼新一點的作家裡,有沒有誰是受《紅樓夢》影響很深的?

亦舒有篇《七姐妹》,講了香港女孩尹白的一段故事。尹白有六個不同血統,不同地方的姐妹。她羨慕極了《紅樓夢》里的冬閨集艷圖,在一定機緣巧合下,她先後接了台灣的妹妹台青和大陸的妹妹描紅到家裡一起住,對妹妹各種照顧,百般呵護。結果天不遂人願,兩次遭妹妹們橫刀奪愛,兩任男友皆與妹妹劈腿。

流瀲紫的《後宮甄嬛傳》,受《紅樓夢》影響非常之深。形似的太多太多,這裡忽略不講,我就說說神似的。

端妃說淑妃「猴兒嘴」,淑妃說「我不過嘔姐姐一笑」正如賈母說王熙鳳「猴兒連我也取笑起來,恨的我撕你那油嘴」,而王熙鳳回說「回來吃螃蟹,怕存住冷在心裡,慪老祖宗笑笑兒,就是高興多吃兩個也無妨了。」

甄嬛說淳兒,「別回頭受了風寒,吃藥的時候可別哭。」,有如李紈說寶玉湘雲二人, 「留神,割了手不許哭。」 都見寵溺之意。

還有匪我思存的作品《冷月如霜》《寂寞空庭春欲晚》里,都能看受《紅樓夢》影響很大。這些影響,主要體現在一些具體的措辭、描述里。老太太呀,家裡的娘娘,姑娘們,熏籠……讓人在閱讀的同時,幾疑是走進了大觀園。

讀《金瓶梅》,就能發現,《紅樓夢》又受了不少《金瓶梅》的影響。細枝末端,在此不提,已經有很多專門的著作來討論此事。

又有一本《金瓶梅傳奇》,講的是《金瓶梅》一書的誕生原因及過程,作者是郭戈。此書的產生在《金瓶梅》之後,《紅樓夢》之前。這倒不足為奇。奇的是《金瓶梅傳奇》里好幾處文字,都和《紅樓夢》。哦,不,應該說是《紅樓夢》和《金瓶梅傳奇》撞車。

《金瓶梅傳奇》寫王世貞見柔玉小姐,用來形容柔玉外貌的一段"肌膚微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 這二十個字和《紅樓夢》里黛玉進賈府時描述探春的二十個字一模一樣!

還有《金瓶梅傳奇》描寫柔玉的弟弟壽兒,"只見一十三四歲少年: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戲珠抹額,身著白鷳紅絲袍:面若秋月,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

《紅樓夢》里寫黛玉初見寶玉時描述寶玉的形容"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戲珠金抹額。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

看官聽說,這段形容,也有八成是一模一樣了。放到現如今的話,這都能興起一段抄襲的公案了。說曹雪芹抄襲,估計分分鐘都能上熱搜。

柔玉見王世貞說「啊呀,這個哥哥我曾在畫兒上見過。"

寶玉看罷黛玉,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這不知道算是形似還是神似了。

《金瓶梅》以及《金瓶梅傳奇》影響了《紅樓夢》,《紅樓夢》又影響了後世不計其數的作品。再往前數,焉知又有沒有哪部書影響了《金瓶梅》呢?

可見文化的傳承,語言的影響,就是這樣一代模仿一代,一代影響一代。這些模仿和影響,在當代的大環境下,又形成另一種獨特的東西。

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兩句詩,"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到底誰是庄生?誰又是蝴蝶?

又或許庄生和蝴蝶一直在不停的幻化為對方。世世代代,不停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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