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清水寺貫主：我要將「恩」字送給中國

京都清水寺貫主、北法相宗管長森清范與本報總編輯蔣豐

從1995年開始，無論世情如何變化，每年年底，一個固定不變的人物都是全日本的焦點——世界遺產清水寺的貫主森清范。每到12月12日前後，森清范都會以始建於公元778的清水寺為舞台，揮起大毛筆，在一張長1.5米、寬1.3米的和紙上，寫下日本公眾投票選出的「年度漢字」。

法相宗以唐代高僧玄奘為宗祖，作為日本北法相宗管長的森清范，同時還擔任日中韓國際佛教交流協議會副會長，多年來致力於通過佛教、學術和文化來深化中日韓三國的友情，為亞洲和平乃至世界和平構築基礎。

在中日韓三國的交流歷史中，佛教是主軸。而漢字，也是起源於中國古代黃河文明的文字，通過漢字交流，東南亞國家形成了一個漢字文化圈。放眼現在，中日本韓共有約15億人在使用著漢字，由日本發起的年度漢字評選活動，如今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家和地區也都在舉辦。2017年12月，記者走進了京都清水寺，對高僧森清范進行了一次內容濃厚的專訪。

「北」非處世之道

《日本新華僑報》：2017年 12月12日，日本公布了今年的「年度漢字」—— 「北」。您如何理解這個「北」字？

森清范：「北」這個字，是由兩個背靠背的人組成的。而背靠背的兩個人是無法進行溝通的，所以在《漢語大辭典》里有「反北」這個詞，意思就是背叛。

《日本新華僑報》：也就是說，鑒於當今的國際形勢，您在呼籲對話解決？

森清范：是的。因為沒有對話，就無法相互理解。如果能夠開始相互理解、相互原諒，逐漸就會達到心意相通的境界。因此，「北」的處世方法是不可取的。無論是對於國家、地區還是家庭，都是同樣的道理。

為漢字的普及貢獻一份力量

《日本新華僑報》：我了解到，這個「年度漢字」評選活動是由日本漢字能力鑒定協會主辦的，日本各大電視台都會直播您的書寫現場，是日本的年度盛典之一。該活動在所有漢字國家裡都引起了一定的關注。您是由於什麼契機成為「年度漢字」的書寫者的？

森清范：自從書寫「年度漢字」到現在，已經有23年。僅用一個漢字來表現一年間的世間萬相，這一策劃非常有趣。日本漢字能力鑒定協會舉辦這一評選活動，其主要目的就是普及漢字。漢字奠定了日語的基礎，所以我認為通過普及漢字來振興文化是很有必要的，也想為此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於是清水寺就成為了「年度漢字」的發表舞台，我也承擔了揮毫的工作。

1995年，是我第一次書寫「年度漢字」。那一年，大家選出來的是「震」，既是阪神淡路大地震（1995年1月17日）的「震」，也是震撼了日本社會的由奧姆真理教發動的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同年3月21日）的「震」。1998年我寫的是「毒」，因為當年發生了和歌山毒咖喱事件。2000年有悉尼奧運會，2012年有倫敦奧運會，所以這兩年的「年度漢字」都是「金牌」的「金」。阪神虎隊在職業棒球聯賽中獲得優勝的2003年，「虎」成為了「年度漢字」。另外，我還寫過「命」（2006年）、「偽」（2007年）等許多大家評選出來的，能反映日本社會的漢字。

漢字是有靈魂的

《日本新華僑報》：漢字是起源於中國古代黃河文明的文字，如今，中國和日本，可以說是最為離不開漢字的國家。您如何認識漢字的魅力以及它潛藏的生命力？

森清范：中國從殷代開始發明漢字，已經經過了3000年。此前，京都還舉辦過中國的「漢字三千年展」。

漢字最讓人不可思議的地方，就是如此古老的文字能一直沿用至今。美索不達米亞文明有文字，古埃及文明也有自己的文字，可是這些文明的文字都沒有能夠延續到今天，中國古代的漢字卻一直使用了3000多年。中國發明出來的漢字，通過朝鮮半島傳到了日本，又被傳播到了東南亞一帶，越南也是漢字文化圈裡的一員。漢字，真的是發揮了文化傳播的作用。

《日本新華僑報》：漢字雖然源於中國，在日本也派生出了獨特的「和制漢字」。不僅如此，日本還有很多「和制漢語」，中國現代漢語中約有28%的辭彙都來自於「和制漢語」，比如「主義」、「思想」、「科學」等。中日兩國間的這種漢字的輸出與引進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文化現象。

森清范：很多的「和制漢字」、「和制漢語」都是以中國漢字為基礎派生而來的。我很高興在日本能有中國漢字的派生。不僅如此，這些「和制漢語」還被傳入了中國，同時又有新的漢字和漢語從中國傳過來。日中兩國間的文化就這樣通過文字來傳播，真是了不起的交流，也是令日中兩國人民都喜聞樂見的交流。

我們日本人十分相信語言的力量，認為語言是有「言靈」，也就是有靈魂的。日本著名的漢字學家白川靜有一本著作，叫《文字逍遙》。他在書中指出，漢字是承載「言靈」的容器。我的理解就是，漢字，也是有靈魂的，有「字靈」。

正因為漢字有靈魂，所以書寫漢字的人也會產生藝術性。這藝術中蘊含著漢字的思想以及書寫者的人生觀。

可見的生命是由不可見的生命支撐

《日本新華僑報》：您常常歌頌生命的寶貴以及心靈的充實。可以和我們分享一下您的人生觀嗎？

森清范：我不知道是否可以被稱為人生觀。中國的醫生團體每年都會來東京的醫院進行數月的研修，他們都是40歲左右的骨幹力量。在研修期間，他們還會抽空來京都參觀，清水寺也是必來之地，這種交流已經連續五年了。

今年，我和其中一位年輕醫生探討了許多有關人生的問題。我認為，佛教的根本思想是對生命的思想。其內容是緣起論和佛性論，這乍一聽好像是很難的理論，但實際上這就是人們同生、同病、同老、同亡，從生命運作方式總結而成的一種思想，也是我認同的佛教思想。所以，我說佛教就是關於生命的思想。

我認為，在生命中，有可見的生命和不可見的生命。可見的生命是生物生命，並非不可取代，但是在此之外，還存在著一種支撐這些生物生命的能量，一種不可見生命。我們可以將其理解成大宇宙的能量，或者說是大自然的恩惠。

儘管我們無法用眼睛觀察到不可見，但如果缺少了這些，我們能觀察到的生命也將無法生存下去。所以，我的人生中充滿了對這些不可見生命的感激之情。即便所屬的民族不同，信奉的宗教不同，或者說主義不同，但我相信這種人生觀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可見的生命是由不可見的生命支撐的。「對不可見生命飽含感激之情」，就是我的思想信條。

我要把將「恩」字送給中國

《日本新華僑報》：您對漢字素有研究。如果現在讓您代表一個日本送給中國一個漢字，您想送什麼字呢？

森清范：通過漢字，我得以領略3000年來的歷史和文化，所以我認為，將「恩」字送給中國是最合適的，也最能表達我的心情。日本首家「漢字博物館」在京都開館時，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先生和中國駐日本大使程永華先生，以及韓國駐日本大使柳興洙夫婦都來參加了開館典禮，同時也參觀了清水寺。我請三位選出一個自己最喜歡的漢字，在清水寺留下寶貴的墨跡。程大使寫的是「明」，韓國大使寫的是「誠」，福田康夫先生寫的是「和」。

我就問程大使，「明」這個字從何而來？程大使告訴我：「『明』是由日和月組成，是表現時光歲月的漢字。正如日月周而復始永不消亡，所以明這個字還代表著『永恆』的意義。」漢字真的意義深遠且魅力無窮啊。

採訪後記：採訪結束後，這位日本高僧、書法名筆為《日本新華僑報》揮毫贈送了兩個字：報恩。「對於日本來說，中國是一個文化大恩之國，日本應該對中國有報恩之心。」森清范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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