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你是一個「不磊落」的人

最新 02-03

文丨李夢醒

最近《無問西東》這部電影雖然很火，但在我看來，電影並沒有把故事講好。那一代代清華人傳遞著的真實力量，無論哪個時代都需要，從自己心底里給出的，真心、正義、無畏和同情，都讓我深深地感動。相信很多人也和我一樣，在電影片尾數著那些如雷貫耳的名字，才發現那些鮮活的歷史和人物，其實離我們很近。近代中國，一直在十分複雜的環境中艱難成長著，在那樣條件艱苦的年代，有許多科學家、藝術家、文學家都堅持著真實的力量，努力在時代中發出屬於中國自己的聲音。豐子愷就是這其中的一個。

豐子愷出生在19世紀末的浙江桐鄉小鎮，他一生創作頗豐，在許多領域都有造詣，是散文家、畫家、美術與音樂教育家。作為弘一法師（李叔同）的得意門生，他受老師的影響極大，並且這種影響貫穿在了豐子愷的藝術創作中，他就是以中西融合畫法創作漫畫和風格清麗樸實的散文而著名的。

早在上世紀二十年代，豐子愷就出版了《藝術概論》、《音樂入門》、《豐子愷文集》等著作，成為我國新文化運動中對民眾影響較大的啟蒙者。可惜的是，在十年動亂期間，豐子愷遭受迫害，積鬱成疾，1975年便與世長辭了，他的許多畫作也散落民間，難以收集。

1931年，豐子愷住在嘉興，一天他帶著小女兒去煙雨樓，父女倆正貪婪地欣賞著南湖的秀美景色時，忽然鄰座有幾位遊客提到豐子愷的名字。女兒正想說豐子愷是我父親，他就坐在你們身邊。父親立刻示意女兒不要作聲，豐子愷自己卻急忙坐到那幾位遊客的背後去。

女兒明白父親的意思，他是要偷聽遊客的話。其中有一個人說：「豐子愷畫的人真怪，有的沒有五官，有的臉上只有兩條橫線。這難道算是時髦嗎？」豐子愷這是受日本畫家竹久夢二的影響，叫作「有意無筆」，或「意到筆不到」，這樣可以更含蓄，更耐人尋味，更給人以遐想的餘地。

這一風格卻被一些國人認為怪，「怪」，是一種批評，豐子愷從此在人物的刻畫上，下了更多的功夫。

偷聽得箴言，豐子愷一發不可收。

1940年，他們一家流浪到貴州遵義，寄居在郊外的一座莊院里。有一天小女兒陪他到田野中散步，走得有些累了，便坐在一條石凳上歇腳。不一會兒一群人從那兒路過，見了石凳，也坐下來歇息。其中一個人指著莊院說：「你們知道嗎？豐子愷就住在這個莊院里。」有了從前的經驗，女兒不作聲。於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豐子愷的畫來。

豐子愷立刻把頭埋在膝上，好像在打瞌睡，為的是不讓他們認出自己來。那些人說了些讚美的話，什麼「獨具一格」「中外聞名」之類。後來一位中年人說：「不過，我總覺得豐子愷畫的背景比較單調，往往幾幅畫背景都差不多。再說他最近在報上發表的幾幅畫，人物穿的是內地的服裝，背景卻是江南的。看來他畫慣了江南的山水，內地的山水一時還畫不像。」

那些稱讚的話豐子愷沒放在心上，而這位中年人的話他卻一字不漏地記在心裡，不僅如此，回到家他還認認真真地把這些話記在日記中。打那以後，為熟悉內地的山水風景，豐子愷常常到郊外去寫生。一次他還到離家很遠的金鼎山上去，在寺院里寄宿了六七天。

有人說，豐子愷何必偷聽，直接向人徵詢意見不就得了，這樣顯得更為光明磊落。其實之前他未少徵求過別人的意見。由於他的名聲太大，人們往往只揀好聽的說。

偷聽，彰顯的是虛懷若谷的精神，是要聽到批評的話。正如豐子愷在《畫師日記》里所說：「讚美的話不足道，批評的話才可貴。」一個虛懷若谷的人，其胸壑中一定是山清水秀，風景殊異。

這，就是豐子愷的偷聽故事，是不是還有點意外呢？其實我想，有這種勇氣直面批評的人，都是能夠承受並且可以運用好真實力量的人。真實往往是尖銳的，醜陋的，甚至是有點傷害的，但這並不影響它成為滋養美麗的土壤。我們總要走過一個艱難的過程，聽到一些並不悅耳的批評，才能找到未來前進的方向。當然，要堅持所愛，並讓所愛在真實和坦誠中長出一個好看的模樣。這正如豐子愷無法面對滿目的誇讚，他必須聽到那些批評，也必須面對自己的不足和踏實積累的過程里無人理解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