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夜：在這殘酷的世界裡，我依然歌頌自由

從小我就認為，自由是用來交換的。

在我很小的時候家教嚴格到有些苛刻:母親經常提一些無理的條件來限制我的自由。比如不能一邊吃飯一邊做別的事情、每次學習的時間不能低於兩小時、每天看電視的時間不能超過30分鐘，和同齡孩子們相比，我是一個沒有自由的可憐蟲兒。

與此同時母親還制訂了很多有趣的規定:每認真學習三小時就可以兌換一個小時的勞動時間、每認真勞動一小時就可以兌換一個小時的看電視時間，每看一個小時的電視就要減少一個小時與朋友出去玩的時間......可以說母親制定的不科學但有趣的獎賞機制，讓我樂此不疲。從那時起我便明白所謂的自由是用努力來賦予的，努力生活才會獲得一定程度上的自由，獲得自由卻是為了更好的享受生活。

後來漸漸長大，母親明白她已經無法限制我的自由了，我要遠行、我要高飛必然會超出她的管轄範圍，而真正能掌控我的自由的只有我自己。記得高三那一年，我規定自己每周只能有一個晚上的休息時間，其餘時間全身心投入到學習當中。其實並沒有人規定我那樣做，學生時代，偷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我告訴自己，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並且拼搏到了這裡，顯然我可以看的更遠、我有足夠大的野心在生命的舞台上綻放、我想獲得更大程度上的自由，所以我願意風雨不顧、血拚到底。

從那時起，我覺得自由是一種信念。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同過去的我自己相比，我已經進步了很多，我的眼界更大、視野更寬，我體驗著從前從來沒有體驗過的自由。得到自由的幸福是無法比擬的，尤其是在經歷了非常人所能承受的苦痛之後。

自由不能當作食物來充饑，卻比食物對人的作用更重要，這如同食物不能豐富人的精神一樣。說了這麼多，還是覺得自由是一種抽象的東西，突然回憶到兒時一件比較有趣的事情，大概能將這個概念具體化。

那個時候不僅室外活動不自由、娛樂活動不自由而且個人財務不自由，這直接導致我的零食不自由。鄰居家的孩子每天都會得到很多零花錢，他總是洋洋得意的在我面前吃起來，而我除了羨慕，沒有其他的辦法。他一貫的吃法是:零食要買兩種口味。我所親眼目睹的最奢侈的吃法莫過於左手一袋椒鹽味的麵筋、右手一袋麻辣味的麵筋，左手吃一口、右手吃一口，看得出他吃得很香，因為那時的經濟條件偶爾能吃掉一袋就已經很幸福了，所以每次能吃掉兩種不同口味的便意味著與眾不同的自由。我還記得他在路上大搖大擺的走著的樣子，彷彿整個天地都是自己的。

後來上了小學一年級，每天能得到兩毛錢的零花錢，我餓著肚子攢了兩天，激動的也買兩種口味的麵筋，而這時我已經看見他在左手一個鹵香鳳爪、右手一個山椒鳳爪，肆無忌憚的啃著，這次整個天地又是他的，我嘴裡的麵筋沒了味道。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每天中午可以得到五毛錢的零花錢，攢了好多天後，終於可以買兩隻鳳爪、同時品嘗美味了，不遠處他又來了，左手一個蘑菇味的QQ腸、右手一個麻辣味的QQ腸，我又一次在他面前敗下陣來。

終於畢了業，在他能夠在我的面前所能展示的所有可以具備「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彷彿整個天地都是自己的」的條件的零食我都有能力去購買的時候，已經上初二的他騎著自行車回來，還沒到我的跟前就和我介紹:「左車把懸掛的是麻辣味的麻辣燙、右車把懸掛的是清湯味的麻辣燙」，他笑的很厲害、我在一旁仰望，整個天地還是他自己的。

你看到了嗎？我像是一個不斷追逐所謂的自由的傻瓜。

自由絕不是「他人有能力達到而我卻做不到、我拚命得到他的高度，看他眼中的風景」的一種結果，換言之，自由是尋找最真實的自己的過程。自由不是一套別人即成的模板，它的美麗與價值都是你自己定義的，如果你所理解的自由是複製他人的自由，這不夠酷。

在我看來，一個人的自由是自己個性的體現:如果一個人天生散漫任性，那麼他所認為的自由便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以我為尊，這種自由便是不自由——思想不自由；一個有氣質的人在不干涉其他人的自由與道德的情況下，釋放最純真的自我而無畏流言，則他的自由便成就他的獨一無二的魅力。

復旦大學在學子中最著名的評價是"自由而無用"，我覺得這是對復旦人的最高評價，因為一個自由的人在自由的平台，一定會碰撞出最真實的自己，而生命中難得的真實會讓一個人更快樂。

活了這麼久才知道，自由換不來的。

1966年的9月3日凌晨，在遭受紅衛兵三天四夜的折磨凌辱後，一代翻譯家傅雷和他的夫人朱梅馥分別懸於鐵窗兩側，憤然棄世，在他們卧室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用火漆封住的白布包，這是留給夫人的胞兄朱人秀的。布包里有一封遺書，還有幾個信封，信封里包著一些錢物。展開信封是一封委託書。

委託數事如下：

一， 代付九月份房租55.29元（附現款）

二， 武康大樓（淮海路底）606室沈仲章托代修奧秘茄自動男手錶一隻，請交還。

三， 故老母余剩遺款，由人秀處理。

四， 舊掛表（鋼）一隻，贈保姆周菊娣。

五， 六百元存單一紙給周菊娣，作過渡時期生活費。她是勞動人民，一生孤苦，我們不願她無故受累。

六， 姑母傅儀寄存我們家存單一紙六百元，請交還。

七， 姑母傅儀寄存之聯義山莊墓地收據一紙，此次經過紅衛兵搜查後遍覓不得，很抱歉。

八， 姑母傅儀寄存我們家之飾物，與我們自有的同時被紅衛兵收去沒收，只能以存單三紙（共370元）又小額儲蓄三張，作為賠償。

九， 三姐朱純寄存我們家之飾物，亦被一併充公，請代道歉。她寄存衣箱貳只（三樓）暫時被封，瓷器木箱壹只，將來待公家啟封后由你代領。尚有傢具數件，問周菊娣便知。

十， 舊自用奧秘茄自動男手錶一隻，又舊男手錶一隻，本擬給敏兒（註：傅雷次子）與×××，但恐妨礙他們的政治立場，故請人秀自由處理。

十一，現鈔53.30元，作為我們的火葬費。

十二，樓上宋家借用之傢具，由陳叔陶按單收回。

十三，自有傢具，由你處理。圖書字畫聽候公家決定。

傅雷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考慮得那麼周到，這封簡單的委託書就像一張詳盡的留言條，用了大半篇幅來交代生活中的瑣碎，讀後悲愴、寧靜的同時不由得感嘆一個靈魂生前自由，就連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也是自由的。

羅曼·羅蘭說，一個人年輕的時候需要有個幻象，覺得自己參與著人間偉大的活動，在那裡革新世界。他的感官會跟著宇宙間所有的氣息而震動，覺得那麼自由，那麼輕鬆！

這也是我在這殘酷的世界裡，依然歌頌自由的理由。

十三晚安館

每個熄了燈的夜

記得有我和你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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