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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抽離事件

他帶了蓮花踏上午夜列車。蓮花是給茵的。隨身攜帶的mp3循環著《Within Space》。列車開動了,人群涌了進來,想熱鍋上的螞蟻。他臨窗站著,看玻璃窗反射下的暗景。昏黃、燈光、氣味、私語。列車像所有人的不切實際的幻想,朝著幻滅飛奔而去。

往裡挪了挪,旁邊幾個中學生將手機音量調得極大,他們在打他不知道的遊戲。只聽到「開始」「終結」「翻盤」「人生」「命運」等字眼。是關於極致又令人緊張的辭彙。至少在此刻對他來說是的。

「嘿,寒假是先寫作業還是先風流一會兒?」「能用來愉快的時間為什麼要拿來承擔痛苦呢?我們盡情玩吧!」學生們談論教師的壞話。說些稀稀疏疏的警語。上大學就能找到好工作。他知道大部分人都會對「能」表示否定。但學歷起碼是一種後盾。高學歷這幾個字聽起來舒服些,無關能否找到工作。而且這只是其中一部分人為什麼要努力完成學業的原因。

茵在一個月前自殺了。手裡的蓮花是送給她的。她曾有過一段時間信仰佛教。說人生是修行。愛別人多一點,並認真審視時間,重估自己的行為。修行,是對自己和他人的幫助。倘若世界少一點嗔痴,就不那麼吵鬧了。

不管世上是否有佛,他尊重她的信仰。也曾有幾時對此好奇。於是在午夜,他問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相信世界上有神嗎?

鬼都有了,神怎麼可能沒有?

她就是這樣回答的。回答時嘻嘻哈哈,說得自然而然。並認為佛教給她了帶來的清凈。她說這一輩子最大度最清凈的一天,是在上學時,值周期間,因和同學鬧了矛盾,本來是她們兩人要一同步行到五分鐘之外的操場倒垃圾的。最後卻是她一個人去。當時天氣約莫36°。曝光在毒太陽之下,她回想每一個細節。信仰給了她力量。「我為什麼要生氣呢?為一個犯錯的人生氣?我生氣,她卻還好好的嗎?」她提著垃圾筐,神情愉悅,還哼唱著歌。茵還說,如果換做以前,她肯定氣得東西不分了。

你在向佛陀請求什麼?或者,保佑什麼?

我從不向它求財。如果能保佑我家人的平安,我願意把世人的過錯都加在我身上。懲罰,就針對我吧。

她經常夢魘,或者在睡前思考事情,新聞總在報道誰誰誰被殺害,誰誰誰失蹤。她知道她此刻正躺在舒適的軟床上無所事事,而世界上的某些角落裡,正有人遭受毒打和迫害。她忍不住向佛陀祈求,祈求他們平安。

列車穿過隧道,噗嗤噗嗤,發出聲響。他凝視對面座位上哭泣的女人。她的臉在人群中若隱若現,只要看到她的頭髮,就能感受到她的悲傷。

女人旁邊坐著一個孩子。似乎是她的孩子。他不知所措,偶爾看看人群,偶爾看看媽媽。最終還是把手輕輕放到了她手背上。

不知她在哭什麼,和那幫學生比起來,卻是鮮明多了。但是,又有什麼東西不是鮮明的呢?倘若世界千篇一律,那和輪盤有什麼不同?

輪盤。

這是茵形容的世界,她說一切都在輪迴之中,自己就是那個指針。不知何時起,她再也不信任佛教。上學時,她曾一個星期不吃肉。她說她相信自己是精進的人,如果哪天懶了,是因為自己還沒決定該怎麼做。

當她不信佛的時候,他又忍不住開始問其原因。她說她只不過不信修行了。佛陀,輪迴,在心裡依然存在。

茵是個善良的孩子。他知道。儘管有次她買了雙自己也認為不怎麼好看的鞋。為了打趣,她給和班裡玩得不錯的同學發信息:這好像一雙死人鞋。

果然,她們都哈哈大笑。說起所謂的「玩得不錯」,其實茵心裡卻不這麼認為。她不明白她們為什麼總是討論男生,哪個帥氣就去問哪個的聯繫方式。或者在大庭廣眾之下打鬧,要麼就是相互說壞話。她知道自己不得不那麼承認。帶著笑臉和不喜歡的人談笑風生,只為了日後在班裡不那麼尷尬。至少在出醜時,不會當場迎來她們別有深意的目光。

第二天早上,她真的穿那雙鞋去了。早讀前,其中一位女生忽然發出了貫穿整間教室的笑聲。她指著她的鞋說:快來看啊!之後,至少有十幾個人將她圍觀,目光都定在她的鞋子上。

她附和笑著,說一些和她們一樣的話。早讀結束後做早操,她猶豫著去了。排隊時還有女生問她為什麼要穿這雙鞋子來。她默不作聲。為什麼呢?大概是她喜歡黑色,而這雙鞋恰巧就是黑色的吧。

其實她不是頑強的小孩。在那女生髮出笑聲時,她就感到無地自容了。比這個更難忍受的,是和她同班的姐姐此前也跟她說過為什麼要穿這雙鞋來,她們看到後肯定會說的。

你以為我會在意她們的看法?

這是茵當時的回答。丟下話後,一切就發生了。她沒能忍住,恥辱的是因為被自己誇下的海口而打臉。那天早上她想了很多很多事。終於,她忍不住跑出教室、學校。來到不知名的地方放聲大哭,她坐在某座大房子前的椅子上,前面落地有點高。她哭了很久很久。期間有個保安過來問她為什麼哭,她沒回答,只是輕微搖搖頭。

那你別掉下去哦。

保安一直坐在不遠處盯著她,生怕她掉下去。她的手機不停地響。同學、班主任、前任班主任、媽媽。

她們都在問她在哪。她有些感動了。好多年之後才知道,她哭不是因為被嘲笑,而是當時的她想起了好多事情。它們所繁衍的情緒一直積壓在至今。待找到導火線時,再一一爆發出來。

此外,媽媽和老師的簡訊亦是無法接受的。那種關懷、安慰。更使之讓她們認為自己是個懦弱之人。

老師很擔心你,你如果想回家休息,可以提前跟我說,我會視情況給你請假,即使不想讀也要跟老師說說是為什麼,你姐姐還在班裡,她沒有你一起念書會很寂寞的。

跟你玩得最好的是蘇是嗎?那我呢,我可是很好的朋友,在我身邊就會治癒很多的,考慮一下我,跟我做朋友,有事都可以麻煩我。

你還在逃避?媽媽年輕的時候也經歷過這些事,我比你清楚當時的感受。

我不想上學了。

不上學是不行的。

還有好多好多消息她都保存了下來。多年後重複,仍可以熱淚盈眶。當時的茵刪掉了所有嘲笑過她的女生的聯繫方式。按下刪除時,她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結束了。我終於可以不用假裝跟她們玩得很好了。謝謝上天給我的這次機會。

她還信仰佛教,只是不熱愛修行了。她說她這個人充滿嗔痴,是一個不幸的人。她很早就不想活了。何況她也沒有正確的認知。佛說修行,說死亡,說虛幻。她信了。人都是要死的。生前的一生都會幻滅,因此所有發生不是虛幻死是什麼?像死前的一場夢,夢做完了,就該睡了。

我瞧不起自己,因為後來我妥協了。我把她們的聯繫方式都找回來了。按理來說應該是她們找回我並跟我說對不起的啊。但那個女生一句抱歉都沒有。我為了面子,為了以後不在班裡見面尷尬,我又妥協了。帶著一副笑臉,和昔日一樣假裝打鬧。

可是,這卻換來一次次的痛苦。比如在某天的體育課,我又想起那雙鞋子的事情。我想如今她們還以為我在介意那件事情,可我確實不介意了。為了表明我的態度,我加入她們的打鬧。可當我開玩笑地去偷襲某個女生的胸部時,剛開始尖叫得很開心可當轉身看到是我時,笑容就有點勉強了。而且沒有反擊我。我從她眼裡看到「我眼前這個人開不起玩笑,說不定等下就哭了」的意思。頓時間,我由衷地失望了。我嘆了口氣,趁她們不注的時候走遠了。

班主任曾叫她去辦公室談話,她當場哭了出來。班主任說她知道茵和她們不一樣,但別太脆弱了好嗎?以後少看一些致使抑鬱的書,

茵很想告訴所有人那天哭不是因為被嘲笑,而是她很久很久沒有發泄了。可是,當茵還沒有勇氣宣告的時候,她就燒炭自殺了。

只想活到四十歲,三十九歲後我就消失,

是死掉然後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意思嗎?

是。

這是她的理想。丟棄佛陀教義後,每當遇到惡人時,她就會自言自語:等他們死後下地獄,地獄裡有一塊落地鏡,他們跪在鏡前,鏡子里像影院那樣播放默片,播放他們生前乾的所有壞事。

你覺得他們會懺悔嗎?不覺得吧,他們在生前也不是沒有懺悔嗎?那我呢?茵問自己。想想自己在地獄裡觀看自己的一生。這種感覺讓人實在難受。她做了很多很多事,但最想做的卻沒做成,

茵談了很多次戀愛,寫了很多稿子。她列印了太宰治的照片,掛在床頭,每天看著它發愣,哭泣。甚至將之親吻。15歲之前的茵,出現了幻覺。後來還經常聽到尖叫聲。

列車靠站了。是人煙稀少的村落,遠處有燈光,人們循著燈光而去。剪影中是背著大包小包的男男女女。天空開始下雪。他往空位坐下,那個女人還在哭。身邊多了對情侶,他們不顧旁人的親吻。聽在德國留學的朋友說,這些現象在德國很是常見。他們是這樣熱烈的。每天都能看到好幾對情侶在人群中擁抱接吻。在中國,或許過於開放了。

他曾將此事告訴茵,她只是笑笑,沒做任何回應。茵至少談過十幾個男朋友。也就是說,她被拋棄過十幾次。最後一次的戀愛,是個30的男人。

他們通過網路認識。他在這裡出差。他向她求婚。她把這件事告訴媽媽。媽媽竟出乎意料地同意,她說只要他對你好,你也喜歡,多大都不是問題,況且,歲數越大的男人越懂得照顧人。

他們做愛。好久之後茵才懂得性愛也能成為藝術。她覺得莫言的《生死疲勞》的男主投胎成豬,並和另一頭母豬做愛時,露骨地寫出乳頭,奶頭等字眼也是一種藝術;兩個相愛的人在黑夜裡擁抱,親吻,低語。這是茵多多少少嚮往的。但這種感覺,她無法在那個男人身上得到。她知道,他欺騙了她。他離開後迅速將她的微信刪掉。茵其實很狂躁,認為自己在打架這一方面勝人一籌。她不讓步,她知道自己不僅被騙了身體,連同感情也一起被騙了。她找回他的聯繫方式,將他大罵一頓,將何等難聽的話用上。一番發泄後再將男人拉黑,儘管他後來找過她許多次,她仍遵循自己的尊嚴。(她曾無數次幻想,她要找社會上的人去把他打一頓,讓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彎腰舔自己的老二)

等一個相愛的人,等或者不等。

這是茵自己說的。那個男人曾向她提出結婚。那才是他們分手後最令茵痛苦的原因。即使她並不信任,在那個男人提出結婚的簡訊里,她做了截圖,發到朋友圈,標題寫著「留著以後諷刺」。她只是不知道這個時刻來得如此飛快。

她感謝那個男人。是的,感謝。不再憎恨了。因為是他終結了她對愛情的期待。你知道,期待往往會萌生痛苦。也就是說,茵不再談戀愛了。

你還相信愛情嗎?

相信。

為什麼?

我姐姐和姐夫就是一個例子。

茵的姐姐擁有一個十分疼愛她的丈夫。打從高中開始她倆就認識了。某天冬日的夜裡,她和他們步行去網吧。路上,茵看他們打鬧,嬉笑,說些令人感到愉快的話。租房子、工作、一起打遊戲。那是他們當時的目標。

茵戴著連衣帽,將拉鏈拉到下巴。她喜歡戴帽子,因為她不喜歡耳朵冷冰冰的。

你們會結婚嗎?

茵撥弄著拉鏈問他們。

當然啊。

哈哈。茵笑了:我要當伴娘。

她還相信愛情。只是這份信任多了點瑕疵。按她的話來說,愛情是有的,但絕不會降臨在每個人身上。

她開始計劃未來。在他眼裡,茵是個看得很透的人。她知道自己沒有未來。她曾說,我沒有工作,沒有婚姻。我以後得靠姐姐養。我會一生都呆在這個老房子里,直到去世。

你信佛嗎?

我信錢。

他和她相視一眼,一起笑了出來。

列車開動了,噗嗤噗嗤,如皮膚里的寄生蟲,拚命往人的心臟里的鑽。他打起噸來,手中的蓮花微微向右傾斜。距離茵還有半小時,她呆在墓里。前幾天他夢見她靠在墓碑旁抽煙,他舉步走進她,茵轉臉過來看她。耐人尋味的面色,既不是淡漠也不是悲傷,更不是面無表情。她就這麼看著他。

很早之前,可能是在15歲之前,她就出現幻覺了。她經常看到一個男人看著她,面容上的悲傷已經不能堪稱悲傷,是一種「你知道的吧,這個世界」的感覺。她知道,她和他相視,到這種地步留下的眼淚,已經不能堪稱矯情做作了,她還看到他站在一個昏暗的房間里,企圖用膠布悶死自己,他抬著頭,輪廓被光線照應著。白色的光線。灰塵在看得見的地方飛舞。

她不知道這一切是否有緊密的聯繫。(不僅是男人,她還看見自己站在昏黃的燈光下抽煙,耳機里循環著《Within Space》。但凡有人靠近,自己就會轉臉過來,就這麼看著靠近自己的人)

有次她夢魘,看到床尾有張熟悉的臉龐。那個男人,不知是精神問題上的繁衍,還是自己幻想的小說男主。她全身動彈不得。生氣極了。

走開。

不走。

為什麼不走?

她確實和他對話了。不管過了多久,這種感覺仍舊真切。他沒有說出不肯走的原因。夢魘結束了。茵驚醒,看著床尾,獃獃地坐了一個晚上。

因為讓人誤因為被嘲笑而哭著跑出教室的經不住玩笑的懦弱,後來別人不再跟她打鬧。因為稿子無數次被退稿,因為總在害怕人們對自己的誤解,從而無法投入學業或者社會。因為被男人騙了感情,因為沒有婚姻,到老都是孤獨一人。因為出現幻覺,還跟幻覺達成共識…

茵做過兩件洒脫的事。一是那天回到家就毫不猶豫地把鞋丟到樓下。二是某天晚上忽然很想喝可樂,出門購買後回家的中途下起了大雨,她再次毫不猶豫地把濕透了的鞋丟在路邊,扛著大瓶可樂擋著頭頂沖回家。這都是生活中的瑣事,無關人生。洒脫卻用在了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你信佛嗎?

我信錢。

茵去世前很平靜,她跟他說了很多話。她在懺悔。她說人要懺悔兩次,第一次是跟人,第二次是跟閻王。她嫌自己沒有好脾氣,總是對家裡老人的態度不好。她有一位十分疼愛她的祖母。但祖母很啰嗦。有時候祖母叫她吃飯,她偏不吃。心裡不願意看到祖母因為她聽話而漏出開心的表情。茵知道這樣做很賤,可她自己說了,這樣的壞習慣她改不了。

她有點累了,想被抽離了靈魂。她曾用過一段時間審視日夜騷擾她的尖叫聲。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因為以前的她經常在心裡吶喊、尖叫。從而被大腦記住了。她認為最令人痛苦的事莫過於要做的事情不能去做,不能做的事情要去做。

可能是不習慣吧。

不習慣什麼?

被愛。

茵會在他面前說祖母的好處。並感嘆她是這個世界上和媽媽一樣,僅存的愛她的人。

有錢人就是好命。那些當紅明星也是順風順水的。他們可能上輩子是個好人吧。祖母和媽媽這輩子也是好人,她們下輩子會過得比現在舒服吧。

會成為無憂無慮的有錢人哦。

不,可能會成為神吧。

他們笑了。兩人坐在屋頂上,天上有星星。

那你呢?茵在下輩子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一大批人湧進了列車,他被驚醒了。哭泣的女人和熱吻的情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嬉笑的年輕人以及提著公文包的職員。

揉了揉睡意的眼睛,他打開背包,將《小說燈籠》拿出來閱讀。

生活安樂時

作絕望之詩

失意受搓時

寫生之歡愉

耳機里還在循環《Within Space》。不久後,列車靠站了。他帶了蓮花踏下午夜列車,蓮花是給茵的。

我們終其一生

是在不斷地犯罪與救贖

烏蘇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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