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署名遭抹,劇本亂改,國產編劇業大起底:爛片由資本一手製造

「不知道誰給你們選定的這個題材,一個爛劇本任誰都沒有辦法演好。」

前段時間頻頻引發熱度的節目《演員的誕生》中,黃聖依等人的表演不盡人意,而宋丹丹直接將批判的矛頭指向劇本,挑起一場關於編劇在行業內角色、身份的大討論。

宋丹丹在《演員的誕生》中炮轟黃聖依等人演得不好是因為劇本差。(網路圖)

編劇是劇本的作者,劇本則是影視劇、話劇中的表演藍本。按理說,劇本好壞直接決定了作品的質量,編劇在整個影視生產過程中也應當是重要的角色。

但如今,一切都是反著來的。

有編劇向《Vista看天下政商智庫》記者透露,目前北京有二十多萬編劇,而他們的生存狀況大多不樂觀。倘若真的存在鄙視鏈的話,編劇幾乎可以擺在接近底端的位置。

「不要說導演和演員,編劇現在連一些技術人員都不如。」作家海岩也曾用一句話道出編劇的尷尬處境。

12月17日開播的電視劇《風箏》,再次引爆了編劇圈的怒火。

讓他們不滿的是——編劇肖錨的署名,並未出現在電視劇宣傳海報上。在肖錨看來,是出品方剝奪了他的署名權;出品方則回應,他們是按編劇合同條款執行的,目前片頭編劇署名「林麗」的是肖錨的太太。只是肖錨接下來的表態更為弔詭——他直接否認了林麗是自己的太太。

著名編劇李亞玲在微博公開發表文章向《風箏》劇組發難,直指該劇製作單位對編劇毫不尊重,連個署名權都沒有。(網路圖)

劇組裡的「無名氏」

這並非編劇的名字第一次在海報中被抹掉。

編劇汪海林在一篇文章中透露,2017年北京電視節目秋推會上,有編劇在北京國際會議中心把各公司製作的巨幅廣告牌一一拍下來。結果發現,一半廣告牌上沒有編劇署名。「廣告牌、海報是影視公司形象、價值觀的展現,不在海報上給編劇署名的公司,是一次淋漓盡致的價值觀裸奔。」在汪海林看來,這更像是一種「刻意的、公然的侮辱」

電視劇《路從今夜白》的編劇張柳和王黎剛剛經歷了一次為署名維權的過程。

10月24日,兩人被告知,在這部參與了九個多月的電視劇中,自己的名字並沒有出現。她們打給製片人唐飛君,談了一個多小時,對方用一句「已成定局」結束了通話。

張柳和王黎意識到,自己「被當槍手使了」。

26日,兩人先後在微博上發聲。很快,負責組織劇本創作的上海鶩影影視文化工作室發出回應,稱「採納量甚少」、將以「文學助理」的名義進行署名。此時距離播出僅剩5天,在張柳和王黎看來,「估計(製片方)是想讓我們認命」。但她們沒有放棄維權。最終播出時,她們的名字終於以「聯合編劇」的身份出現在片尾的職員表中。

接受《Vista看天下政商智庫》記者採訪時,張柳和王黎認為,製片方是「見事情鬧大了壓不下來,才臨時匆匆地在前一天加上去」,但她們並不認可這種署名方式。據兩人透露,在片頭的三位編劇中,除總編劇外的另兩位是空降的。

電視劇《路從今夜白》劇照。(網路圖)

一番博弈後,作為獨立編劇的張柳和王黎被拿掉了片頭的署名,另外兩位空降編劇因為是平台方的人,相對強勢,署名得以被保留,而排在最前面的李瓊,最初則是以策劃名義進入劇組的。

編劇小刀經歷過更加狗血的故事。一次,她與一位資歷比自己淺的編劇合作,在第一版片頭中,兩人的名字同列編劇一欄。後來,因為「老闆睡了個小姑娘,小姑娘說想當編劇,想有部自己的作品」,於是小編劇的名字被擠掉了。沒多久,同樣的劇情又發生在小刀身上。直到老闆跟小姑娘鬧掰,小姑娘的名字被新的「空降兵」取代——這次據說是製片方的侄子,因為準備去國外讀書,需要一個署名。

如今每次看電視劇片尾,小刀都能從茫茫一片名字中尋找到真正的編劇:導演助理里有一個,再往下翻,司機組裡也有一個。

小刀看得很開,她的作品中不乏1.3億點擊量的爆款,但沒有署名。「要麼要錢,要麼要名,要名肯定錢就少。」運氣好的時候,沒署名的小刀能拿到翻倍的編劇費。

而在王黎看來,編劇費和署名是最基本的,是讓編劇沒有後顧之憂的存在。「這兩條必須得談好,要不然就別幹了」。但她心裡清楚,這種理想狀態在現實中很難實現。要錢還是要名,有時竟然成了一個非此即彼的問題。「這次因為我們受的委屈太多了,他們實在是不好意思,所以尾款給得倒是挺痛快的。」

至此,張柳和王黎打算把這件事放下了。片尾的聯合編劇署名已經規避了侵權,因為當初簽的合同上寫著「乙方(創作者)有權在作品上署名,署名方式由甲方確定」,並未細化到片頭的編劇署名。

出事後,王黎把之前所有的合同翻出來,通通看了一遍,「基本上都有漏洞」。網上那些同行的聲音,讓她們意識到,只有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才不會被欺負。

寫好的劇本,演員說改就改

然而對編劇來說,想要變得強大,並非易事。

在奉行「編劇中心制」的韓國影視業,編劇的地位非常高。韓劇《伊甸園之東》原本的女主角是李多海,但因其在拍攝過程中三番兩次表達對劇本不滿,哭鬧著要改劇本,甚至以罷演相威脅,在多次協商無效後,編劇與劇組達成一致,為她的角色安排了一個留學海外的結局,將她早早踢出局。

韓劇《伊甸園之東》中的李多海。(網路圖)

美國的編劇同樣強勢,這一點在美劇《老友記》中可見一斑。劇中演員喬伊因為出演電視劇《我們的生活》而走紅,他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成功的原因在於很多台詞是自己寫的。這番話得罪了編劇,他立馬被安排了一個掉進電梯井摔死的結局。

而在「演員中心制」的內地影視圈,編劇的位置就顯得尤為尷尬。

「我們在開機之前,相當於一個活已經幹完了。演員要改戲,只能聽演員的。」編劇布仔透露。他的老師是知名編劇周涌,作品有《裸婚時代》《春風十里,不如你》等。就在今年,他還在向學生吐槽,之前演員改戲還會同編劇商量,「現在都不在片場改劇本了,他們把劇本帶回酒店改,你根本就沒有辦法」。

布仔甚至聽說過更加誇張的情況:在某部將於明年年初播出的雙男主當代都市劇中,兩位年齡相差22歲的男演員因對劇本不滿意,在片場直接開始飆戲,「編劇在旁邊記他們兩個說的話」。

從大牌到小咖,總不乏一邊拍一邊改戲的演員:拍攝《離婚律師》時,吳秀波和姚晨就各自帶了編劇進組,專門改自己的戲份;而剛入行的編劇於心所在的劇組裡,因為流量平平的「鮮肉」男主角提出「想要更酷一點」的要求,於心硬是為他加了一場打戲。

電視劇《離婚律師》中的吳秀波和姚晨。(網路圖)

小刀認為,賺快錢的現象是資本強勢介入的結果。影視製作說到底是一場資本遊戲,而在這場遊戲中,編劇是很弱勢的角色。

由於多數情況下,演員比導演更有收視率或票房號召力,因而在這場資本遊戲中,演員的話語權甚至比導演還大。如果演員同時擁有製片人的身份,就幾乎可以做主整個拍攝。

早在2014年,宋丹丹在宣傳《美麗的契約》期間就提出「拍戲不是拍劇本」,引得該劇的編劇宋方金在微博上寫下五千字的回應,指齣劇中80%以上的段落、台詞、細節、情節均是由宋丹丹創作的,諷刺其將幽默劇改成了鬧劇。宋方金稱,令他最為詫異的是,宋丹丹在拿到劇本後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這個編劇不了解我。」

「我為什麼要了解她?作為一個職業編劇,我只需要了解我筆下的人物。」宋方金認為,宋丹丹作為一個職業演員,應該盡量去理解人物、塑造人物,而不是讓人物來適應自己。

「編劇是金毛尋回犬,

製片方是丟球的主人」

而在娛樂資本化的大形勢下,編劇們要應對的不只是演員和導演那麼簡單。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不可避免地與項目主控方進行著博弈。

「三十年前國產劇剛起步的時候,都是先有劇本,但現在情況完全反了,」影視策劃人謝曉虎曾經感嘆,「寫原創劇本的編劇尚不及二十分之一,劇本全都成了『命題作文』。」

目前,國內大多數編劇的創作模式是「委約制」,即編劇接受製片方委託創作。本著「市場先行」原則,片方往往要求劇本按照某特定路線進行操作。《芳華》《陸犯焉識》等作品的編劇嚴歌苓此前接受《南方周末》採訪時也對此表露過無奈,「現在推出的作品中有多少是自己的成分很難說,因為創作劇本到上映時,一些心愛的台詞、場景都被刪掉了,我有無可奈何之感,也不打算再干編劇這個活。」

電影《芳華》劇照。(網路圖)

王黎和張柳在片頭署名被撤前,就感覺自己沒有受到尊重。《路從今夜白》原本是一部校園劇,結尾大家各奔東西。但作為投資方和平台方的芒果TV認為這種設定「網感」太強,直指低齡觀眾,而周播劇的主要收視人群是白領,因此要求加入職場的元素。

這樣的要求並非不能實現,前提是貫穿其中的線索不能斷。在張柳看來,「職場也可以混愛情、混家庭、混倫理,但是主線不能變,這部劇前半截講校園愛情,後半截忽然變成了職場爭鬥,完全是在亂弄。」

按照資方和平台方要求,劇集的風格也從最初清新、含蓄的日劇風改成了「有愛而不得感覺」的韓劇風。起初,製片方讓她們參照《東京愛情故事》寫一場雨夜告白戲,但在播出的成片中,卻在女主角誤會男主角想要跳海輕生後,出現了男主角深情告白的戲碼。在張柳看來,實在有點「四不像」。

編劇圈中,有人講過這樣一個說法:編劇是一條金毛尋回犬,而製片方就是那個丟球的主人。主人給你丟一個球,狗不管怎麼樣都要銜回來,你銜得回來就是條好狗,如果銜不回來,那就沒有訓練的可能性了。

在《路從今夜白》植入廣告劇情的創作中,王黎就曾被「主人」放棄。劇本完成後,製片方要求將廣告植入劇情。王黎很是痛恨這種做法,「如果把要求提到前頭,還可以根據植入來構思劇情。現在前面劇本都寫好了,人家在校園騎著單車,帶著女孩子多浪漫。非讓加汽車廣告,人家是學生,根本買不起汽車!」

電視劇《一起來看流星雨》中的汽車廣告植入。(網路圖)

但王黎並沒有直接拒絕,她嘗試把汽車廣告植入到了配角身上,還特意加了幾句台詞,給了很多鏡頭。但製片方不滿意,一定要求植入在男主角身上。王黎一生氣,直接撂挑子不改了,「最後這個廣告讓其他人改了,你不改自然有別人改。」

在這種情況下,小刀會做出另一種選擇——既然無論如何都要改,又何必負隅頑抗呢?她曾經負責過一部媽媽尋找孩子的苦情電影,已經進入勘景階段,突然加入了一位大股東,「進來就說想拍一部喜劇」。小刀笑臉相迎,說「改起來不難」,於是,編劇費加了兩成。

把苦情電影改成喜劇電影,不僅僅是加笑點那麼簡單。劇組又急著開拍,小刀只能每天根據的服裝、道具和天氣出扉頁,全然顧不上伏筆和邏輯。「比如媽媽找到孩子時,本來應該哭,或者最起碼是情緒低落的,結果改成一見到孩子就開始跳舞。」

最久的一次,小刀一部電影劇本改了一年時間。導演先是提出要做一部美食功夫片,過兩天就變成美食功夫喜劇片,後來又變成美食功夫黑幫喜劇片,最後想想,要不然把功夫去掉吧——美食黑幫喜劇片。

「而且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劇本都寫三個月了,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成型?』你說為什麼,本來設定在國內三線城市,現在都跑到民國去了,本來是幾個大師傅之間的故事,現在都成了民國留學生的故事了。」

小刀現在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老闆把劇本拿給專車司機看,一旦專車司機說了一句不好的話,老闆一定更信賴這份意見。編劇布仔身邊也有類似例子:製片人把劇本拿給家裡的阿姨看,阿姨覺得哪裡不太對,製片人就想照著改。編劇與其拉鋸了很久,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爛劇頻出背後,被資本侵害的劇本

「資本已經嚴重侵害了劇本」,宋方金在一次論壇上指出。而在眾編劇看來,「守住良心」才是這份事業的核心和底線。

小刀沒能「守住良心」。為生計所迫,這段時間,她一直在努力地給網路電影寫劇本,這是一個發展更為迅速且混亂的圈子。

繼2015年的網路大電影元年後,2016年,網大迎來了野火燎原般的生長,根據藝恩網提供的數據,2016年上線的網大數量約為2500部,同比增長高達263%,而市場規模已達到10億,同比增長10倍。著名文化評論人韓浩月曾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幾乎沒有門檻、壓縮生產時間、降低內容水平,才做到這樣的產量。

網路大電影《大風水師》宣傳圖。(網路圖)

小刀手快,平均三周能寫出一部劇本。「別的編劇寫東西之前查知乎,我頂多能做到查知網,除了這個我還能做什麼?我要寫一個湖南農村的東西,真能去湖南農村嗎?去一趟基本上這個組的差旅費就已經沒了。」

張柳和王黎倒是接過農村劇的項目,但因為兩個人都沒有農村生活的經驗,製片方又催得緊,她們只得把項目推掉了。

王黎坦言,偶像劇的技術含量是最低的,而行業劇對她而言,似乎是現階段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擅長行業劇的前輩六六,寫劇本前一年都會進入到行業里採風。對於這樣的編劇,王黎很敬佩,也很羨慕:「這種前期投入很高,他們貴就貴在這裡。」

劇本寫得匆匆忙忙,拍攝時也難免馬馬虎虎。小刀第一次做跟組,14天就拍出了上、下兩部。「就使勁兒拍,沒有視聽調度,上下仰角什麼都沒有。頂天就兩個機位,一個對臉,一個對全景。」為避免攝像機入鏡,每段戲演三遍,遠景、中景、特寫各拍一次,然後就丟給後期剪輯了。

而如果開拍時,劇本沒有被導演、演員完全認可,需要在拍攝時進行調整,或只有前幾集的劇本,甚至只有一個概念,需要把第二天的劇本趕出來,跟組編劇就苦哈哈地登場了。

於心就是這樣的角色。今年6月,她成為了一部古裝喜劇的跟組編劇,累得「這輩子不想干第二次了」。於心加入時,分集劇本已經比較成熟,前期有主編劇把控大綱,中期有四位聯合編劇創作,她又熬了一個星期的夜,把台詞和邏輯細細修改了一遍。即便如此,開拍後仍是幾乎每天都要修改出第二天的劇本,行話叫「出扉頁」。

papi醬在自己的短視頻中吐槽「改劇本亂象」。(網路圖)

在於心看來,問題出在導演身上,「感覺他對劇本的熟悉程度只有70%吧,頂多。」因為項目比較著急,導演沒來得及了解所有的細節,只好一邊拍攝一邊優化,甚至在拍攝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加進了幾個主線人物。

這部劇拍攝了九十多天,不出扉頁的日子加起來最多一個星期。夜裡做出來的扉頁,演員第二天化妝時才去看,結果有些人把詞說得亂七八糟。這樣一來,於心又得每天跟著配音演員一起加班加點,頂著不對口型的代價,把這些亂七八糟的詞修好。

在這個賺快錢的時代,張柳和王黎還是希望自己能有越來越多的原創劇本被搬上熒幕,畢竟原創能力這種稀缺的東西才能使得獨立編劇在叢林世界中得以生存。

「我們的老前輩說,在該停止處停止,不要再繼續往下走了。這種糾紛對於我們的創作心態而言,是一種很大的傷害,這段時間我們兩個什麼工作都沒做,把手裡的活都放下來了。」如今,她們決定撿起這些放下的工作,重新開始。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除張柳、王黎外,均為化名)

轉載自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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