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曉利、小河、張瑋瑋:「很多事當時覺得挺崩潰的,現在想起來也沒啥」
熟悉民謠的人可能對他們不陌生。
萬曉利,民謠歌手,1971年出生在河北邯鄲磁縣,1997年到北京。代表作品《陀螺》《狐狸》《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等。

陀螺
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
萬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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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原名何國鋒,1975年出生,田巧雲和何萍所的第三個兒子,河北邯鄲人。1999年擔任「美好藥店」樂隊主唱,風格偏實驗,傳唱度最高作品為《不會說話的愛情》(周雲蓬詞曲)。

不會說話的愛情
牛羊下山
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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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瑋瑋,甘肅白銀人,比小河小一歲。2001年和發小郭龍一起加入野孩子樂隊,曾在多個知名樂隊擔任吉他手、手風琴手。代表作品《米店》。

米店
白銀飯店
張瑋瑋;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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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不知道的是,2000年前後他們初到北京,曾經和所有來北京謀生的年輕人一樣,蹭朋友家的客廳,賺錢填飽肚子,結婚,買房......也想過離開。
從他們的口中,你能聽到一些在這個時代已經很難發生的故事。
北京,河酒吧,2002,安娜伊斯攝。安娜伊斯·馬田,法國尼斯人。演員劉燁的妻子,職業攝影師、歌手。
他們,在北京唱民謠
來北京前,張瑋瑋還留著一頭長髮,毛栗子色的。走在街上經常有姑娘問他,「哎,你這頭髮在哪兒焗的?」。後來他把頭髮剪了,很多人也就忘了這件事。
小河說,自己的經歷遠沒有坊間傳聞複雜。他複員之後沒回家,背著鋪蓋卷就到了北京。但就像唱的那些老歌一樣,唱一唱詞就被人改了,只不過大家改得很自然,自己也就接受了。
萬曉利一貫地很少開口講話。還有個狀況是,直到重聚演出的前一晚,他的嗓子還發不出聲音。我們問他們各自來北京的原因時,萬曉利啞著嗓子說,「在那首歌里唱過」。
「那首歌」的名字叫《媽媽》,歌詞里寫著:我真的來到了北京/背的不是書包卻是Guitar/媽媽一定很傷心/在那個過年的夜。
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彈吉他還被歸在不務正業,父母也總擔心他們學壞。
家裡待不下去了,和走向單位上班的生活越來越遠。能去哪兒呢?
北京,河酒吧,2002
「現在的年輕人,他可能去紐約,去倫敦。
我們去不了,但是我們可以去北京」
小河說,對於70後那一代人,有個詞叫「洋氣」,「其實內心是有一點自卑的。總感覺香港、台灣是比我們洋氣的,城市裡的人要比鄉里洋氣,縣裡的人要比農村洋氣。」
在家裡上初中的時候,小河知道了「黑豹」,還以為是個外國樂隊。大概1990年前後,他第一次在電台聽到了「魔岩三傑」,雖然不太懂,就是覺得太洋氣了。
後來他在部隊上學了吉他,開始聽友帶唱片,聽午夜藍調、世界音樂兩檔電台節目。這些音樂是在哪裡發生的呢?只有北京。
「當然有一些地方是國外,我們去不了。現在的年輕人可能去紐約,去倫敦,但我們可以去北京。」小河說。
張瑋瑋比小河小一歲,對竇唯也是崇拜得一塌糊塗。
在白銀,每年夏天他都和郭龍結伴去游泳。游泳要辦健康證,特別是去國營的游泳池,管理員非得拿著健康證喊聲名字,才放人進去。
張瑋瑋的健康證上寫著竇唯的名字,郭龍寫的是何勇。每次一聽人喊「竇唯!」,心裡就覺得特別滿足。
到了北京,張瑋瑋真在三里屯南街的酒吧里遇見了竇唯。「人家在那兒看演出,我和郭龍圍著桌子一圈一圈繞。穿什麼衣服,抽的什麼煙,打火機什麼顏色,回去聊到五點鐘。」
北京,霍營,2003
「當時想做樂手的人,
不是在酒吧,就是泡琴行」
張瑋瑋到北京的第一個月,就認識了小河。
他先是投靠了在蘭州一起組過樂隊的朋友。在朋友家的客廳里搭張小床,算是落了腳。接到的第一個活,是在藍鳥商場門口展銷樂器。碰巧,小河的樂隊也在那兒表演。
周圍很多人圍著看,小河邊彈琴邊發出各種嘯叫,唱了半天,對著話筒沖人家喊:「這麼冷的天,站那幹嘛呀!都回去了。」張瑋瑋心想,這人好像有點意思。
演出結束,他就找去小河聊天,「你吉他彈得太好了,能教教我彈吉他嗎?」
小河看了他一眼說,「學這東西幹嘛?」
其實,來北京的外地樂手,很多都是為了學琴。
現在和他們一起玩兒的低音貝斯手天佑是北京人,79年出生的。據他說,自己上高中的時候,經常去琉璃廠看琴,一逛逛一天,因為總能遇見高手們在琴行里彈琴,「當時,想做樂手的人,不是在酒吧工作,就是泡琴行。」
張瑋瑋在琉璃廠的琴行待了一年半。小河看似對什麼都不在乎,也在琴行里打過工。
北京最開始也就兩三個唱民謠的酒吧。從95年到97年,萬曉利來北京三次,才陸續認識了一些朋友,在白石橋附近的一家「不插電」酒吧紮下來。
萬曉利在河酒吧, 2002
「97年的時候,房租才一兩百塊錢
在天通苑買房,首付要五萬」
在北京,玩音樂的人分圈子。
比起住在北邊樹村的搖滾青年,民謠樂手們和社會的關係沒那麼緊張。彼此之間有交往,但謀生的路子不一樣。據張瑋瑋說,「他們玩搖滾的是真和社會死磕,我們呢,就是靠酒吧。」
萬曉利一周在不同的酒吧演四場,相對來說比較穩定。即使在一些不太紅的酒吧,普通樂手一個禮拜還有兩場演出,生活也還好。
拿演出費來說,80塊、50塊,後來漲到100、150。當時每個月房租是多少?租一間兩張單人床面積大小的房間,才要260塊。
靠著在酒吧演出的收入,小河買了兩三萬塊錢的錄音設備,還老背著一個灰顏色的水牛皮包。張瑋瑋覺得小河的包特別好看,可問了價錢把自己嚇一跳,「天吶!一千塊錢買個包,這個人腦子有問題。」
還有一天晚上,萬曉利見著小河,特別老實又激動地告訴他:「我買了套房,在天通苑。」
小河聽到這個消息有點懵,「是嗎?啊?首付5萬多,這錢上哪兒找去?」
萬曉利說還剩幾套,現在去還來得及。結果第二天,小河就跑去看房。再之後兩人就住在了一塊。
給小河暖房的時候,所有人都去了。一個個喝的大醉,要撲火鍋。
萬曉利的家,2002
「很多事情在當時覺得挺崩潰的,
但就是現在想起來,也沒啥」
「有時候想想,我們70後這代人其實挺抗燥的。」張瑋瑋說完這句話,講起了他的一次經歷。
坐火車從蘭州去廣州,站票,48個小時。到了廣州火車站聯繫朋友,說好了有人來接,結果打電話電話關機,傳呼沒人回。
他在廣場上站了整整一天,到晚上絕望了。「打給傳呼台,『給我留言,這輩子不要讓我再見著你!』然後第二個,『給我呼他200遍,告訴他絕交,從此沒完。』」
張瑋瑋說,「雖然當時覺得挺崩潰的,但現在想起來也沒啥。」
從一無所有,到在天通苑買房,萬曉利和小河的日子聽起來過得不錯。但也因為買房,兩個人各借了一筆錢。冬天去演出,他們從來都捨不得打車。只能每天背著兩個琴,從天通苑騎摩托車到三里屯南街的酒吧。
小河家看著像個藝術宮殿,實際上家徒四壁,完全是個沒裝修的毛坯房。
小河說,其實房子里還是挺有家的味道的。比如裝修,朋友們上門來了,筆墨伺候,隨便在牆上畫點什麼!「安娜伊斯拍過照片,我家牆上還有暢暢(萬曉利女兒)畫的丁老頭。」
在那張照片上,小河寫下了兩個字,「頑強」。
「其實我不太喜歡去小河家。他們家的廁所是透明的,太變態了」。張瑋瑋打斷小河說話。
「也不是完全透明,就是朦朦朧朧的,但仔細看能看清。」小河邊解釋邊比劃。
後來他們又總結說,2000年前後在北京的那段時間,整體上還是挺開心的。
小河家的牆,2002
「我懂得了寬容和保持耐心,
那時我們就像一家人」
上面這句話,是安娜伊斯·馬田說的。
2001年,帶著一架從父親那裡借來的相機,她從法國尼斯來到北京留學。起初,她想以業餘攝影師的身份在中國拍些照片。
去年10月28日,她將自己拍攝的近50幅黑白銀鹽照片做了展覽。照片里,是2002年至2004間,萬曉利、張瑋瑋、小河等「地下音樂人」的真實生活。
第一次聽他們唱歌,「曲調不流行,詞也不上口,卻無可挑剔的好」,聊了幾句才知道,他們有三里屯酒吧街還有自己的場地。
因為對庫斯圖裡卡和馬努喬的共同熱愛,安娜和樂手們成了朋友。同樣漂泊在北京,這份友情又緩解了彼此的鄉愁。
北京申奧成功的那天晚上,安娜伊斯回法國。臨走前,她教張瑋瑋唱了一首法國歌,歌聲在長安街上涌動的人流中顯得有些傷感。
但沒過半年,她又回到北京,一邊學習攝影,一邊看著這些人唱歌、喝酒、逐漸有了自己的家庭穩定下來。安娜說,「這些人讓我有了留在中國的信心」。
現在,安娜伊恩是演員劉燁的妻子,萌娃諾一、霓娜的媽媽。而自己的寬容和耐心,是在那段時間裡學會的,「因為那時候我們就像一家人。」
河酒吧門口的一個早上,2001
「離開北京要到很後面,很後面,
隔著好多年」
2003年,非典來了。
北京的酒吧開始陸續關門,一批樂隊就緊跟著解散。當時樂手的生存線就是那麼脆弱,連著兩個月沒活干,有的就得回家。
原先大家扎堆的河酒吧停業了,萬曉利和小河輾轉過無名高地等酒吧,還在同一天演出。但大多數時間裡,自己悶在家裡不出門。
張瑋瑋去新疆待了半年。走到喀什的時候,一個朋友叫他跟著去西藏。想了想,他又覺得在北京還有好多事兒沒完,一去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那個朋友從西藏又去了雲南,從此再沒有回北京。如果那天下午他答應了,可能也會在那待下來。
03年之前那幾年,每個季節張瑋瑋都記得特別清楚,幹了什麼,住在哪兒,穿什麼衣服,長什麼樣都記得,2007年往後也記得特別清楚。
就是中間那幾年,特別模糊。
北京,天通苑,2002
2006年,萬曉利自己在家用電腦,錄製了個人第二張唱片《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
2007年,北京第一次出現了迷笛音樂節和摩登天空音樂節相互競爭的局面。
2008年,張瑋瑋從樂手轉型歌手,現場錄製了個人第一張唱片《我等著你回來》。
2009年,廠牌兵司馬發行了小河第二張即興作品集《身份的表演》。
之後他們各自開始了在全國巡演的生活,也不斷適應著新出現的問題。比如現在的聽眾已經不是原來那批了,年輕人都在網上聽歌,音樂市場又和十年前不一樣了。
在北京的一家火鍋店,我們和萬曉利、小河、張瑋瑋以及安娜伊斯,一起聊了聊。
—— Lens x 萬曉利 小河張瑋瑋——
Q:現在在國內哪個城市演出最賺錢?
萬:應該還是北京、上海這些一線城市,還有成都。
張:文化消費的習慣已經在這些城市裡發展開了。我們小時候在蘭州,我可以花兩百塊錢請你吃飯,但你要讓我花兩百塊錢買你的票,買完這張票難受死了。其實是一個習慣。
萬:成都是一個比較典型的城市,它本身的氛圍起來了,新人也比較多。
張:現在巡演的觀眾票房收入要比之前高出20%到30%,能看出很多觀眾是90後,他們有去livehouse看演出的這個習慣。
小河和美好藥店樂隊在三里屯某照相館,2003
Q:你們怎麼看更年輕的這批樂迷?
萬:我覺得他們是非常精彩的,聽音樂非常快。我們到北京之後,還要一星期去中關村淘次碟,現在網路上多的聽不過來。
張:我們最早開始演出的時候,前排一百個觀眾就是自己就坐到地上,誰說話就回頭,都不用你維持秩序。因為我就是喜歡木吉他,特別單一。
現在的90後選擇特別多樣,他們是頭一天聽著民謠,第二天可能就在重型的現場Pogo,不會給自己設那麼多風格的界限。
但是網路時代的選擇特別多,多的時候肯定也有問題,就是你專註的深度就會少一點。每代人都有自己的問題要面對,這是不會改的。
張瑋瑋,北京霍營,2004
Q:沒有比之前更好的歌,會受困擾嗎?
河:最早期的時候,我每唱一首歌都不會和上一次演唱的時候一樣。如果我們排了一首歌特別好,但是每次都重複,那就不是我們想要的作品。所以對我來說不存在所謂的以前創造了一個經典,然後你現在的東西有沒有超越性。
張:其實微博上也經常有人問,你都多久沒出新歌?創作瓶頸的問題都會有,但就跟人的生命本身一樣。你24歲的時候喝一場大酒,睡兩個小時起來生龍活虎,我昨天晚上滴酒未沾,一進門還喊暈。
我覺得不論是創作,還是你的生命狀態,都不可能是一個大上坡,上到90歲,發射到太空。平靜期其實特別重要,就像你要往起跳的時候,先得往下蹲一下。
張瑋瑋和萬曉利在河酒吧,2002
Q:現在你們最關心的問題的是什麼?
河:對我自己來說,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可能是你要落實一個想法,而不是有太多想法,增強落實想法的能力。現在我每天提醒自己,落實想法。
萬:就這兩年,15年後之後,進入了一個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一個狀態。就是在寫新的專輯的時候,不是像以前悶著頭,是一個特別積極的狀態。
更想以後聽到自己的音樂,能不後悔吧。形式上可能做一些更鬆弛,更自由的,這樣對自己也好。和以前對比的話,就是能讓大家覺得是向上的,歡喜的。
張:我現在住在大理,空氣也很好,生活的特別健康。沒有巡演的時候,一周至少三次游泳,踢三四場毽子,草地上扔飛盤。其實除去音樂,我更關注的是自己的身體。
這回回北京十多天,看到小河、曉利,感受特別多。我在大理接觸的人都非常單一,一周排練六天,特別勤奮,但是其實是一種重複的懶惰。
昨天還和曉利聊宋雨哲,在德國一周錄30首歌,跟瘋了一樣,曉利也受到了激勵。還有小河,不斷在追求變化。我是個出道晚的新人,還要向他們學習。
前些日子,在安娜伊斯的提議下,這些曾經像家人般生活在一起的朋友又重新聚了起來。上圖為《安娜和音樂朋友的聚會》演唱會現場,主唱安娜伊斯,吉他萬曉利,中阮小河,手風琴張瑋瑋,鼓手郭龍,低音貝斯天佑。安娜伊斯說,他們希望每年都能來上一場演出,就像當初在河酒吧一樣。
—終—
圖片來自安娜伊斯·馬田,演唱會現場照拍攝者小鹿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采編:Z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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