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寶藏》里的古董大盜，竟是藝術教父？
如果不是《國家寶藏》「皿方罍(lei)」回歸的故事，沒人想會起一個叫做盧芹齋的人，更不記得他曾經是個大腕。
黃渤扮演真人版「皿方罍」，穿越到上世紀二十年代的巴黎。「皿方罍」發現自己居然被賣了，強烈要求回家。
一個笑眯眯的商人捻著手指說：「你們這些寶貝啊，只有在外國才更值錢」。文物大盜，這是盧芹齋的官方定性。
這個定性不冤枉他，流失海外的中國文物，大概有一半經他之手流出。他是二十世紀最有名的中國古董商，被自己人當做大盜，卻被西方視為中國藝術教父。
盧芹齋舊照
盧芹齋的發跡是一部傳奇大片。
十六歲的鄉下孩子小盧，進入湖州南潯巨富張家做工，伺候張家偏癱的二公子張靜江。那時，他並不知道進入張家意味著什麼，無非是大戶人家的小廝，吃穿都比小門小戶的少爺好些。
張家是南潯四大家族之一，當時的頂級豪門。張靜江基本等於民國的李澤楷加霍啟剛。他的祖父張頌賢與外祖父龐雲矰，就是今天的李嘉誠和霍英東。
別看張公子身子弱，生意玩得轉，政治頭腦也是一流。
張靜江舊照
祖輩世代積累，張家坐擁大量土地。大上海電影院，大上海歌舞廳都是他們的產業。上海大世界白色的穹頂至今還俯視人民廣場，默默述說著豪門的實力。
1959年的上海大世界
憑著家族聲名和萬貫家財，1905年，張靜江獲得中國駐法國公使商務參贊的職位，並帶了盧芹齋出使巴黎。這徹底改變了小盧的人生。
張靜江到巴黎後，也沒好好上班。開始倒騰茶葉、絲綢還有國內搜羅的古董。
賣什麼都沒有賣古董賺錢。
一隻宋代的小白瓷碗在山西用10塊大洋買來（1.5美元），轉手1萬美元賣出。一尊陶瓷觀音用300大洋（45美元）從和尚手上「請來」，被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用50萬美元收購。
窮小子盧芹齋終於摸到沒機會把玩的明清花瓶、宋畫捲軸。他非常聰明，一點就透，開始上手古董生意。
盧芹齋為客人介紹中國青銅器
不過，比起經商，張公子更想做呂不韋。張家在商場早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要更大的事業。
在去日本的郵輪上，他遇見了缺錢的革命創業中年孫中山，張靜江當即拍板支持孫中山搞革命。革命是最危險的風投，風險極大，失敗率極高。 贏了就贏了一切，輸了不僅是錢，腦袋也要掉。
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張靜江顯然擁有巴菲特的眼光——一投就准。
不過盧芹齋對政治毫無興趣，他寧願在巴黎做一個古董商人。
盧芹齋在古董展會，他把自己的名字譯成「Loo Ching Tsai」
縮寫「C.T. Loo」，這個名字最終成為古董界的金字招牌
盧芹齋開始自立門戶，成立了自己的古董行。
沒在張家白活，他與張靜江一樣擅長抓住機會。
第一次是辛亥革命。大清沒了，遺老遺少靠變賣古董過活，大量古物流出。盧芹齋抓住這個機會，在中國和歐洲之間來回倒騰，賺的缽滿盆滿。
第二次是轉戰美國。1914年一戰爆發，歐洲人一蹶不振。美國人卻闊了，瘋狂買買買。盧芹齋敏銳地在紐約麥迪遜大街開設了一家分店。這次，他又賭對了。
盧芹齋在自己的古董行
盧芹齋賣出的文物不計其數，而且務必罕見、獨特、珍稀，完全可以建一座頂級的中國藝術博物館。
除了《國家寶藏》里的皿方罍，來看看他經手的其它寶貝：
左： 北齊 北響堂山石窟 菩薩頭像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
響堂山是北齊皇帝自己家的佛山。北齊把佛教奉為國教，皇帝高洋不惜人力物力，開窟建寺為自己祈福。這尊菩薩頭像臉上還留有當時被強行砍下的痕迹。
右：宋《雎陽五老圖》（局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
《睢陽五老》是宋代五位長壽「退休高官」的全身像集。從宋代至清末，上百位名人題過字。這些名人里有歐陽修、蘇軾、范仲淹、司馬光，可都是小學課本里就見過的人。
這些文物放在任何一座博物館都是鎮館之寶。
客人在盧芹齋的古董行研究瓷器
很快，他便成了美國大收藏家和博物館的藝術顧問，客戶都很牛。時髦地說，都是粘性高的高凈值客戶：
小洛克菲勒：石油大亨，聯合國大樓都靠他家資助
J.P. 摩根：摩根金融財團的創建者，無數名校金融畢業生擠破腦袋，都要進他家的投行
查爾斯·弗利爾：交通運輸業大亨，大收藏家，也是美國弗利爾美術館的創始人
查爾斯·弗利爾，小洛克菲勒， J.P. 摩根
推開他的店門，常能看見大都會博物館、波士頓美術館的館長為一幅新到的畫軸爭得面紅耳赤。
盧芹齋在文物界是個腕兒了。
盧芹齋與客人研究捲軸畫
得意難免忘形。
他打起唐太宗昭陵二駿的主意。盜墓是中國人的大忌諱，更何況盜的是那麼尊貴的皇陵，四海震驚。
盧芹齋把昭陵二駿賣給了賓大博物館，價格大概是今天的兩百萬美元。盧芹齋這次太歲頭上動土，讓他至今沒被自己國人原諒。
1921年，賓大博物館將最後一筆餘款付清，昭陵二駿再也沒回來。
唐 昭陵二駿之一「颯露紫」
「颯露紫」是唐太宗的坐騎，石刻上的「颯露紫」中箭受傷
大將軍丘行恭試圖從它身上取下箭來
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藏
這樣大膽地走私文物，憑什麼？
他背後有人。
背後有人是幾千年來國人夢寐以求的，不論是商圈，政圈，都是如此。
盧芹齋的大BOSS就是前東家張靜江，他已是國民黨的財神爺。蔣介石最後登上權力巔峰，還得借財神爺一臂之力。有了張靜江，盧芹齋在官場上一路通天，倒賣文物誰敢攔？
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有四十七件文物經由盧芹齋之手
生意越做越大，他在巴黎建起了一座「彤閣」。
這座紅樓雕樑畫棟，珍寶滿目，被稱為「中國的盧浮宮」。往來的都是名流，盧芹齋風光一時無兩，整個西方上流社會都來陪襯一個中國人的發跡故事。
波士頓美術館的館長埃吉爾在給他的信里這麼說：
「半個世紀中，您對西方社會認識中國藝術發揮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特別在美國「。
在西方對中國藝術兩眼一摸黑的年代，一個鄉下小子，帶著冒險一搏的心思，靠著混亂的世道，發了財，做成了藝術教父，這樣的情景在好萊塢電影里也常見。
盧芹齋的「彤閣」坐落在巴黎蒙梭公園附近
這是巴黎市區唯一一幢中國風格的建築
貴客來訪時，像所有法國上層社會的女孩子，他四個中法混血的女兒也出來交際。
娉娉婷婷，花團錦簇，好不熱鬧。
盧芹齋娶了一位法國太太，四個女兒都嫁給法國人
沒有一位繼承他的古董事業
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出事了，貨物被扣了！」
1948年7月，上海海關毫無徵兆地查封了盧芹齋的貨物。新政權接手了中國。
沒有貨源的生意還怎麼做？
那一刻，盧芹齋知道自己的古董生意做到了頭。他向全世界宣布自己金盤洗手，開始破產清算。
對自己千夫所指的罵名，一向沉默的他，第一次回應：
「我的確感到非常的羞辱，因為我是使這些國寶流失的源頭之一，我唯一感到可以欣慰是：這些文物沒有一件不是在公開的市場上與其他買家競標得到的」。
美國堪薩斯城納爾遜博物館的《熾熱光經變》壁畫
由盧芹齋經手，前景木製觀音為遼代造像
大概因為慚愧，他贖罪似地捐贈文物，資助藝術展和學術研究，每一次都是大手筆。晚年一心想著把自己的收藏捐贈給上海博物館。
一生在西方遊走，他的觀念卻很中國。
因為沒有兒子，他認為自己沒有後代，終生沒教給四個混血女兒一句中國話。遺願里，他希望死後葬回湖州老家——一個叫做「盧家兜」的小村子。
但他，再也回不去了。
*參考文獻
[法] 羅拉《盧芹齋傳》
張建智 《張靜江傳》
王連起 《宋人考》 《故宮博物院院刊》
孫迪 《流失海外響堂山石窟造像新識》 《敦煌研究》
聽說轉發的人過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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